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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90)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另外一个更年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不管怕不怕,反正一样——在劫难逃。”

“说来说去还是怕!咳,你们这些人,门槛真精,”第三个刚毅的声音打断了前两个声音,“你们当炮兵的真精明:你们把什么都带来了,伏特加,下酒菜,要啥有啥。”

那个声音刚毅的人,听口气像是步兵军官,大笑起来。

“到底还是怕死,”第一个熟悉的声音继续说,“怕未知的东西,就是这么回事,不管怎么说灵魂要升天……可是,我们知道,并没有什么天,只有大气。”

那个刚毅的声音又打断炮兵军官的话。

“您请我们尝尝您的药草酒吧,图申。”他说。

“哦,原来就是那个在商贩的帐篷里没有穿靴子的上尉。”安德烈公爵想,高兴地听出悦耳的、富于哲理意味的声音。

“请喝药草酒是可以的,”图申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解来世……”他没有说完。

这时空中传来呼啸声;越来越近,越快,越清楚,越清楚,越快,一颗炮弹仿佛还没有把要说的说完,就砰的一声落在离窝棚不远的地上,以非人的力量炸成碎片。大地受了这一记打击,似乎惨叫了一声。

就在这一瞬间,从窝棚里头一个跑出来的是把烟斗叼在嘴角的小个子图申。他那和蔼而聪明的面孔有点苍白。随后出来的是那个声音刚毅的人——一个英姿飒爽的步兵军官,他向自己的连部跑去,一面跑,一面扣钮扣。

十七

安德烈公爵骑上马,站在炮垒上眺望那尊发射的大炮冒出的硝烟。他用眼睛往广阔的空间扫视,只见原先不动的法军现在动荡起来,左边果然是炮垒。炮垒上的硝烟还没有散开。两个骑马的法国人,可能是副官,在山上奔驰。在山下,大概要加强散兵线,看得清清楚楚的一个不大的敌人纵队在移动。头一炮的硝烟还没有散开就出现第二团硝烟,又发射一炮。战斗开始了。安德烈公爵掉转马头,驰回格伦特去找巴格拉季翁公爵。他听见背后炮击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显然,我们开始回击了。在山下,就是在军使走过的地方,传来步枪的射击声。

勒马鲁瓦带着波拿巴的那封严厉的信刚刚驰到缪拉那里,羞惭的缪拉为了补救自己的错误,立刻调动军队向中央推进并向两翼迂回,打算趁皇上还没有到达,在天黑以前,就把他面前这支藐不足道的小部队吃掉。

“战斗开始了!”安德烈公爵想,他感觉全身的血液更快地涌上心头,“但是,我的土伦在哪儿?怎样把它表现出来呢?”他在心中念叨着。

从那些一刻钟之前还在吃粥、喝酒的连队中间走过时,他到处看见站队的和拿起各自的步枪的士兵们的同样迅速的动作,从每张脸上他都看出他所感到的兴奋情绪。“战斗开始了!又可怕,又快活!”每个士兵和军官的面孔都说明这一点。

还没有走到构筑工事的地方,在阴霾的秋天的落日余晖中,他看见迎面来了一队骑马的人。最前面的人骑着一匹白马,披着毡斗篷,戴着羔皮帽。这个人是巴格拉季翁公爵。安德烈公爵停下来等他。巴格拉季翁公爵勒住马,认出是安德烈公爵,向他点了点头。当安德烈公爵向他报告他所看到的情形的时候,他仍然往前看。

“战斗开始了!”甚至在巴格拉季翁公爵那张刚毅的、棕色的脸上,也有这样的表情。他那好像睡眠不足的昏沉的眼睛半睁半闭。安德烈公爵怀着不安的好奇心注视着这张凝然不动的脸,他很想知道,此刻这个人有没有思想和感觉,如果有,那么他在思索什么,又感到什么呢?“在这张凝然不动的面孔后面究竟有没有什么东西?”安德烈公爵一面望着他,一面问自己。巴格拉季翁公爵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安德烈公爵的话,他说“好”时的表情,就好像所发生的和向他报告的一切,正是他已经预见到的。安德烈公爵跑得气喘吁吁,说得很快。巴格拉季翁公爵带着东方口音,说话特别慢,好像是暗示没有着急的必要。然而,他还是策马向图申的炮垒驰去。安德烈公爵和侍从们在后面跟随着。在巴格拉季翁公爵后面跟随的有:侍从武官——公爵的私人副官热尔科夫、传令官、骑一匹英国式的秃尾骏马的值勤校官,此外还有一个文官——军法检察官,这个人出于好奇心,要求到战场上去。军法检察官是个胖子,圆圆的脸盘,带着天真、快活的微笑东张西望。他穿一件厚毛布大衣,坐在非军用的马鞍上颤颤巍巍,夹在骠骑兵、哥萨克兵和副官中间,显得怪模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