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奉命到这里来赶你们,我们一定能把你们赶跑。”多洛霍夫说。
“当心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哥萨克,别都被活捉了。”法国掷弹兵说。
在一旁观看和旁听的法国士兵都笑起来。
“我们要打得你们团团转,就像苏沃洛夫在世时那样叫你们团团转(叫你们团团转)。”多洛霍夫说。
“他瞎扯什么?”一个法国兵说。
“古代历史,”另一个猜到他说的是过去的战争,说,“我们皇上像对别人一样,也要给你们的苏瓦拉一点颜色看。(这里称苏沃洛夫为苏瓦拉,表示轻蔑。)”
“波拿巴……”多洛霍夫刚要开口,被一个法国人打断了。
“不是波拿巴,是皇上!见鬼……”他气愤地骂了一声。
“你们皇上真他妈的该死!”
多洛霍夫用俄语骂了一句,是大兵的粗话,然后他挎上枪,走开了。
“咱们走吧,伊万·卢基奇。”他对连长说。
“你瞧人家的法语,”散兵线上的士兵说,“你也来一句,西多罗夫!”
西多罗夫挤了挤眼,就转身对着法国人连珠炮似的说些谁也不懂的话。
“卡里,马拉,塔法,萨菲,木特尔,卡斯卡。”他咿里哇啦乱说一通,并且极力说得有腔有调的。
“嗬,嗬,嗬!哈,哈,哈!呵哈!呵哈!”士兵们哄然大笑,笑得那么爽朗、快活,笑声自然而然地越过散兵线传染给了法国人,在这场大笑之后,似乎应该把弹药从枪炮里卸下来,把它销毁,赶快各自回家。
但是枪炮仍然装着弹药,房屋和堑壕的枪眼仍然威严地瞪视着前方,卸掉前车的大炮仍然互相瞄准着对方。
十六
安德烈公爵从右翼到左翼走遍了整条战线,然后登上校官所说的那个可以俯瞰整个战场的炮垒。在这里他下了马,在四尊卸掉前车的大炮中靠外边的一尊旁边停下来。炮前有个哨兵走来走去,看见军官来了,他本要立正站着,但安德烈公爵向他做了个手势,他又踱起他那均匀单调的步子。大炮后面是前车,再后面是拴马桩和炮兵们生起的篝火。左边,离边缘的大炮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刚刚搭起的窝棚,从窝棚里传出军官们热闹的谈话声。
果然,从炮垒眺望,几乎整个俄军的部署和大部分敌人都在视野之内。炮垒正对面,在地平线的丘岗上,可以看见申格拉本村;稍左和稍右,在他们生起的篝火的青烟里,有三处地方可以辨认出大批的法国军队,显然,大部分法军都在村里和山后。村子左边烟雾弥漫处,似乎有炮垒形状的东西,但是用肉眼看不清楚。我们的右翼部署在俯临法军阵地的颇为陡峭的高地上。上面配置的是我们的步兵,右翼的边缘可以看见龙骑兵。中央就是图申的炮垒,也就是安德烈公爵正在这里观察阵地的地方,这里有一条徐缓笔直的下坡道和上坡道,一直通到把我们和申格拉本村隔开的小河。我们左边的军队跟森林相连接,我们采伐木柴的步兵在那里生起的篝火冒着浓烟。法军的阵线比我们的宽,很明显,法军容易从两翼包围我们。我们的阵地后面是一道又陡又深的冲沟,炮兵和骑兵很难从那里撤退。安德烈公爵掏出笔记本,用臂肘支在炮身上,在本子上画了个军队部署的草图。他用铅笔在两个地方做了记号,打算向巴格拉季翁报告。他设想:第一,把全部大炮集中到中央阵地;第二,把骑兵调到冲沟后面。安德烈公爵经常在总司令身边,经常留意兵团的行动和一般性的指示,经常阅读战争史料,对目前的战役,在他的头脑中不由得勾画出未来作战进程的大概轮廓。在他的想象中,以下几种情况最可能发生:“如果敌人向右翼进攻,”他自言自语道,“基辅掷弹兵和波多尔斯克猎骑兵就应当坚守阵地,直到中央阵地的援军赶到。在这种情形下,龙骑兵可以打击他们的侧翼,并把它打垮。如果中央阵地受到攻击,我们就把炮垒都安置到这个高地上,在炮垒掩护下,集结左翼军队,列成梯队撤到冲沟。”他自言自语地琢磨……
他在炮垒的大炮旁边的全部时间,像常有的情形那样,不断地听着窝棚里军官的谈话声。忽然,窝棚里传出一个声音,腔调是那么亲切诚恳,使他感到惊讶,他不由得仔细倾听起来。
“不,老兄,”那个悦耳的、安德烈公爵听来挺熟的声音说,“我说,如果能知道死后的情形,那就不会有人怕死了。就是这样,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