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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88)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这就是军营的乐趣,公爵先生。”值勤的校官说。

他们驰到对面山上。从这里已经可以看见法国军队。安德烈公爵停下来仔细观察。

“那边是我们的炮垒,”校官指着最高的制高点,说,“就是那个不穿靴子的怪人指挥的炮垒。从那儿什么都望得见,咱们去吧,公爵。”

“多谢您啦,现在我一个人走走,”安德烈公爵想摆脱这个校官,说,“不必客气,您请便吧。”

校官落到后面了,安德烈公爵独自往前走去。

他越往前走,离敌人越近,我军的阵容就越整齐,气氛也越愉快。最混乱、最低沉的是赴茨奈姆的辎重队,也就是早晨安德烈公爵路过的、离法国军队十俄里的地方。在格伦特也可以看出慌乱和恐惧的迹象。安德烈公爵越走近法国军队的散兵线,我军就越显得有信心。穿着灰色军大衣的士兵列队站在那里,司务长和连长查点人数,伸出一个指头戳着每班最后一个士兵的胸脯,命令他举起手来。到处有士兵把柴禾和树枝拖来搭窝棚,欢快地谈笑着。围着篝火坐着的人,有的穿着衣服,有的光着膀子,他们在烘烤衬衣和包脚布,或者修补靴子和大衣。在饭锅和炊事员那里围着许多人。有一个连队已经做好饭了,士兵们用贪馋的目光望着冒蒸气的锅,等待管理员用木碗盛食物样品递给军官检验,那个军官在他的棚子对面一根木头上坐着。

在一个比较幸运的连队里(不是大家都有伏特加酒),一群士兵围着一个宽肩、麻脸的司务长站在那儿,司务长倾斜着小桶,朝顺序递过来的军用水壶盖子里倒酒。士兵们带着虔诚的表情把壶盖送到嘴边,兜底儿倒进嘴里,然后用大衣袖子擦擦嘴唇,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司务长。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这么平静,就好像眼前的一切不是发生在大敌当前的时刻,不是发生在至少要倒下一半人的战役前夕,而好像是在祖国某地等待着平安的驻防。安德烈公爵驰过猎骑兵团,在基辅掷弹兵队伍中间——这些掷弹兵个个都是雄赳赳的好汉,他们也在干些日常和平的劳动,在离一间高大的、跟其他的棚子不同的团长的棚子不远的地方,迎面碰见一排列队的掷弹兵,队前躺着一个赤膊的人。两个士兵按住他,另外两个士兵挥起柔软的树枝,朝着赤裸裸的背脊有节奏地抽打着。挨打的人怪声嚎叫着。一个肥胖的少校在队列前来回走动,不理会那嚎叫声,不停地说:

“士兵偷窃是可耻的,士兵应当正直、高尚、勇敢。如果偷自己弟兄的东西,那他就人格扫地,他就是坏蛋。再打,再打!”

不断传来软鞭子的抽打声和假装的拼命的嚎叫声。

“再打,再打。”少校说。

那个年轻军官露出莫名其妙和痛苦的表情,用疑问的目光望着骑马走过的副官,离开了挨打的人。

安德烈公爵来到前沿,沿着阵地走下去。左右两翼,敌我双方的散兵线相距很远,可是中央,就是当天早晨军使走过的地方,双方的散兵线离得那么近,彼此可以看见对方的脸,甚至可以交谈。除了据守这一带散兵线的士兵,两边都聚着很多看热闹的人,他们一面嘲笑,一面观看他们觉得古怪而陌生的敌人。

从大清早起,虽然严禁走近散兵线,但是长官们赶不走看热闹的人。据守散兵线的士兵,像一些展示什么稀罕物件的人似的,已经不再去看法国人了,反而去观看前来看热闹的人,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交班的时刻。安德烈公爵停下来仔细观察法国人。

“你瞧,你瞧。”有一个士兵指着一个俄国火枪手对同伴说。那个火枪手和一名军官来到散兵线,正跟一个法国掷弹兵流畅地、激动地谈话。“你瞧,他说得多流利!连法国人都赶他不上。你也来一句,西多罗夫!”

“别急,听一听。哦,好流利!”那个被认为擅长法语的西多罗夫答道。

两个谈笑的人所指的那个士兵,是多洛霍夫。安德烈公爵认出他来,细听他在说什么。多洛霍夫是随同他的连长从团队的防地左翼来到散兵线的。

“说下去,说下去!”连长激励他说,向前探着身子,极力不漏掉他听不懂的每一个字,“请再说快些。他在说什么?”

多洛霍夫没有回答连长,他正全神贯注地跟一个法国掷弹兵展开热烈的争论。他们谈的当然是那次战役。这个法国兵把奥地利人和俄国人弄混了,说那次战役是俄国人投降了,并且从乌尔姆逃跑了,而多洛霍夫说俄国人不但没有投降,而且把法国人揍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