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知道自己没有错,因为他不可能提前回来,他知道她这样发脾气不妥当,也知道过两分钟她就会消气;而主要的是他知道自己很快活,很满意。他本来想笑,可又不敢笑。于是他露出一副惊慌的可怜相,拱下身来。
“我没办法回来呀,真的!佩佳怎么样?”
“现在好了,走吧。你真不害臊!你真该看看,你不在家我成什么样子了,我难过极了……”
“你身体好吗?”
“走吧,走吧。”她说着,没有松开他的手,和他一起到卧室去了。
尼古拉夫妇来访皮埃尔时,他正在育儿室里,用他那宽大的右手抱着刚睡醒的儿子,抚摩着。孩子咧着大嘴,还没有长牙,宽宽的脸上绽出愉快的笑容。一阵急风骤雨已经过去,娜塔莎脸上闪耀着明朗、欢快的阳光,亲切地望着丈夫和孩子。
“你跟费奥多尔公爵谈妥了吗?”娜塔莎问。
“是的,谈得好极了。”
“你看,抬起来了(娜塔莎指孩子的头)。他可把我吓坏了!”
“你看见公爵夫人了吗?她真会爱上他了……”
“是啊,你可以想象到……”
这时,尼古拉和玛丽亚伯爵夫人进屋来。皮埃尔没有放下孩子,俯身吻了吻他们,回答了他们的问话。但是,显然,尽管有许多可谈的趣事,皮埃尔却完全被戴着小帽、晃着脑袋的儿子吸引住了。
“多么可爱啊!”玛丽亚伯爵夫人望着孩子,逗着他说。“我真不明白,尼古拉,”她对丈夫说,“你怎么就看不出这些小家伙有多迷人呢。”
“我也不明白,我就是看不出,”尼古拉冷冷地看着孩子说,“一块肉罢了。走吧,皮埃尔。”
“不过,要紧的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很温存的,”玛丽亚伯爵夫人替丈夫辩白说,“不过要等孩子满了周岁就是了……”
“皮埃尔可是很会带孩子的,”娜塔莎说,“他说,他的胳膊天生就是给孩子坐的。你看。”
“可偏偏不是给他坐的。”皮埃尔突然笑着把孩子抱起来,交给保姆。
十二
像每一个真正的家庭一样,童山的庄园里也同时存在着几个不同的圈子。它们具有各自的特点,但由于互让互谅,因而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家里无论发生喜事或是不幸,对几个圈子都同样重要,不过他们对某件事表示忧伤或喜悦都有各自不同的理由。
比如皮埃尔的归来是一件重要的事,大家都感到欣慰。
仆人对主人的判断总是最准确,因为他们不是凭谈话的口气或察言观色,而是凭主人的行动和生活方式做出判断,他们对皮埃尔的归来感到高兴,他们知道,只要皮埃尔在家,伯爵就不会每天去察看田庄的事务,而且伯爵的心绪和脾气都会好些,此外,大家都能得到很多节日的礼物。
别祖霍夫回来,孩子们和女教师也很高兴,因为谁也不会像皮埃尔那样,带他们参加社交活动。只有他才会在小钢琴上弹那支苏格兰舞曲(他只会弹这一支曲子),他说在这支舞曲伴奏下能跳各种舞,而且,他一定会给大家都带来礼物。
尼古连卡今年十五岁,他生着一头淡褐色的鬈发和一双美丽的眼睛,他是个孱弱、聪慧的少年,皮埃尔回来,他也很高兴,因为他很爱皮埃尔叔叔(他这么称呼他),总说他好。其实,谁也没要他去特别喜欢皮埃尔,而且他见到皮埃尔的机会也不多。抚养他的玛丽亚伯爵夫人则竭力要尼古连卡像她那样爱她的丈夫,尼古连卡也的确爱姑父,不过他爱姑父,多少带着些轻蔑的意味。尼古连卡不想当尼古拉姑父那样的骠骑兵,也不想得圣乔治十字勋章,他想跟皮埃尔那样有学问、聪明、善良。在皮埃尔面前尼古连卡总是喜气洋洋,皮埃尔一跟他说话,他就满脸绯红,喘不上气来。他不放过皮埃尔说过的每一句话,过后就跟德萨尔或独自一人仔细玩味皮埃尔每句话的意思。皮埃尔过去的生活,他在一八一二年以前的不幸遭遇(尼古连卡根据自己所听到的,暗自勾勒出一幅模糊的、富于诗意的图画),皮埃尔在莫斯科的历险,他的被俘生活,尼古连卡听皮埃尔说起的普拉东·卡拉塔耶夫,他对娜塔莎的爱情(尼古连卡也很喜欢娜塔莎),特别是皮埃尔与尼古连卡已经记不起来的父亲的友谊,这一切都使皮埃尔在孩子的心目中成了英雄和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