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进村子的第六连二十来个人,都来帮助拖了;于是,那堵五俄丈长、两俄丈宽的篱笆墙弯成弓形,像刀割似的压在喘息着的士兵们的肩上,沿着村里的街道往前移动了。
“走啊,怎么啦……倒了,咳……干吗停住了?嗯……”
不停地说一些快活的、骂人的脏话。
“你们干什么?”突然听到一个向搬墙的人们跑来的人用命令的口吻说。
“长官大人都在这儿;将军就在这屋里,你们这帮魔鬼,狗养的。我揍死你们!”司务长喊道,挥起拳头就给首先碰到的士兵背上一下,“你们不能小点声吗?”
士兵们不吭声了。那个挨了司务长打的士兵,撞到篱笆墙上,蹭破了脸,他哼哼哧哧地擦脸上的血。
“瞧,鬼东西,打得多狠!满脸是血。”司务长走后,他胆怯地小声说。
“怎么,你不乐意吧?”一个笑着的声音说;于是,士兵们压低嗓门,继续往前走。走到村外,他们照旧大声说话,照旧说些无聊的骂人话。
在士兵们经过的那间农舍里,聚着一些高级官长,他们一面喝茶,一面热烈地谈论当天的事和明天运动战的设想。打算向左翼行动,切断代理总督[6],活捉他。
士兵们把篱笆墙拖到地方的时候,周围各处做饭的篝火已经燃起来。木柴噼啪作响,雪在融化,在那片扎营的被践踏了的雪地上,到处游荡着士兵们的黑影。
四面响起斧头和砍刀的声音。不待命令一切都做了。拖来了过夜的木柴,给军官们搭上帐篷,大锅在做饭,放好步枪和装备。
八连拖来的篱笆墙在北面竖成半圆形,用枪架支住,墙前面生起篝火。响起点名的鼓声,吃晚饭,在篝火旁安顿下来过夜——有人在补鞋,有人在吸烟,有人脱光了在火上烘虱子。
八
俄国士兵当时所处的生活条件之艰难,几乎不可想象——没有保暖的靴子,没有皮袄,没有遮身的地方,在零下十八度的雪地里,甚至没有充分的口粮(给养的供应常常跟不上部队),——这样看来,士兵们本应当呈现一派极为悲惨和沮丧的景象。
恰恰相反,即使在最好的物质条件下,军队也从未表现过这么快乐、这么活跃的景象。这是由于每天都从军队里淘汰一些意志消沉和体力不支的人。所有身体和精神软弱的人,早就落在后面了:剩下的全是军队的菁华——不论在身体和精神方面都是强者。
聚在挡风篱笆的八连那儿的人最多。两个司务长就坐在他们那儿,他们的篝火也烧得最旺。他们要求,带来木柴的人才有挨近篱笆坐的权利。
“喂,马克耶夫,你怎么啦……你死到哪儿去了?狼把你给吃啦?拿柴火去。”一个红头发、红脸膛的士兵喊道,他被烟熏得直眨巴眯细的眼睛,但是他还是凑近火。“你也去找点柴火来,乌鸦。”这个士兵对另一个人说。这个红脸膛的既不是军士也不是上等兵,但是他是一个壮汉子,所以能命令那些比他弱的人。那个瘦小、尖鼻子、外号叫“乌鸦”的士兵,顺从地站起来,正要执行命令的时候,在篝火的光亮中出现一个身材颀长、年轻漂亮的士兵的身影,他抱来一大捆木柴。
“拿到这儿来。嗬,好大一抱!”
木柴劈开后放在火里,人们用嘴吹,用大衣的下摆扇,于是火苗发出咝咝声和爆炸声。士兵们坐近一些,抽起烟来。那个抱来柴火的年轻漂亮的士兵,双手叉腰,在原地快速而敏捷地跺着冻僵的脚。
“啊,我的亲娘,露珠儿冰冷,多么好哇,我当上了火枪兵……”他边唱边跳,好像每个音节都打个嗝儿。
“喂,鞋底给跳飞了!”那个红脸膛的喊道,他看见跳舞的人的靴掌搭拉着,“嗬,好一个舞蹈家!”
跳舞的人停住了,把脱落的皮子撕掉,扔到火里。
“可不是嘛,老弟。”他说;他坐下来,从背包里掏出一块蓝灰色的法国呢绒来把他那只脚包上。“脚都给水气冻木了。”他把脚向火伸过去,又说。
“快发新的了。听说,打完了仗,每人发双份的服装。”
“你瞧,狗崽子彼得罗夫,到底还是掉了队。”司务长说。
“我早就看出来了。”另一个说。
“没说的,是个孱头兵……”
“听说,三连昨儿一天就少了九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