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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519)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前面听见枪声。从路两旁跑出来的哥萨克、骠骑兵和衣衫褴褛的俄国俘虏,都高声地乱喊乱叫。一个样子剽悍、没有戴帽子、皱着通红的脸、穿着青灰色大衣的法国人用刺刀抵抗骠骑兵。当彼佳驰到跟前的时候,那个法国人已经倒下了。又没赶上,彼佳头脑里闪了一下,于是他向那些枪声响得最密的地方驰去。他听见在他和多洛霍夫昨天夜里去过的地主家院子里响起枪声。法国人躲在灌木茂密的花园里,在篱笆后面向拥在大门口的哥萨克射击。彼佳向大门跑去的时候,在硝烟弥漫中看见多洛霍夫,他面色苍白、铁青,正对人们吆喝。“迂回过去!等一等步兵!”他喊道,这时彼佳走到他跟前。

“等一等?……乌拉!……”彼佳喊道,他一刻不停地向那枪声和硝烟最密的地方驰去。发出一阵密集的射击,一些空放的子弹呼啸而过,扑哧一声打到什么上面。哥萨克和多洛霍夫随着彼佳跑进宅院的大门。在动荡的浓烟中,法国人有的扔掉武器,从灌木丛里迎着哥萨克跑出来,另一些往山下池塘跑去。彼佳骑着马穿过地主家的院子,但是他不握住缰绳,却奇怪地、迅速地挥动着两只胳膊,身子越来越向鞍子的一边倾倒。马跑到在晨光中行将燃尽的篝火前,停住了,彼佳沉重地倒在潮湿的土地上。哥萨克们看见他的胳膊和腿迅速地抖动着,而他的头却一动不动。子弹射穿了他的头。

一个法国高级军官从宅子里走出来,用刺刀挑着一块白手帕,宣布投降,多洛霍夫和他谈判了一会儿,然后下了马,走到一动不动、两臂伸开的彼佳跟前。

“完结了。”他皱着眉头说,然后朝着大门走去,迎着向他驰来的杰尼索夫。

“打死了吗?!”杰尼索夫喊道,他老远就看见彼佳的身子摆着他所熟悉的那种确切无疑已经失去生命的姿势躺在那儿。

“完结了。”多洛霍夫又说,好像说出这话使他感到什么乐趣似的,他快步向那被急忙赶来的哥萨克包围起来的俘虏走去。“不收容他们!”他向杰尼索夫喝了一声。

杰尼索夫没有答话;他来到彼佳身旁,下了马,用颤抖的双手托起被血和泥染污了的、已经发白的彼佳的脸。

“我爱吃甜东西。上好的葡萄干,全拿去吧。”他想起彼佳的话。哥萨克们都惊愕地回头看:杰尼索夫像犬吠似的号哭,他转身走到篱笆跟前,紧紧抓住篱笆。

杰尼索夫和多洛霍夫救出的俄国俘虏中间,有皮埃尔·别祖霍夫。

十二

皮埃尔所在的那个俘虏队,自离开莫斯科上路以来,没有接到法国长官任何新的命令。十月二十二日和这个俘虏队走在一起的已经不是从莫斯科出发时的那些军队和车队了。走在他们后面载着面包干的车队,在最初的几天有一半被哥萨克掳走了,另一半向前走远了;原先走在前面的没有骑马的骑兵,已经一个不剩了;他们全失踪了。头几天还看见前面是炮队,现在却是由威斯特法利亚人护送的朱诺元帅的庞大车队。走在俘虏后面的是骑兵的车队。

原先法国军队分成三个纵队,从维亚济马出发后,现在乱成一团了。在刚出莫斯科第一次休息时皮埃尔所见到的那些混乱迹象,现在达到了顶点。

他们经过的那条路两旁,到处是死马;从各种部队掉队的穿着破烂衣服的人,时而加入行进中的纵队,时而又落在后面,不断地变换着。

在行军期间,闹了几次虚惊,那些护送兵举枪射击,拼命乱跑,互相冲撞,然后又集合起来,为了无缘无故的受惊互相咒骂。

这三股走在一块的人,——骑兵车队、俘虏押送队和朱诺的车队,——总还算是一个单独的完整的单位,虽然这群人很快地减少着。

原有一百二十辆大车的骑兵车队,现在剩下的已经不到六十辆了;其余的不是被掳走就是被抛弃。朱诺的车队也有的被丢掉或者被掳走。有三辆大车曾遭到达乌兵团的散兵游勇的抢劫。皮埃尔从德国籍士兵的谈话中得知,押送这个车队的人比押送俘虏的人多,他们的一个同伴,一个德国兵,被元帅亲自下令枪毙了,因为在这个士兵身上发现一个属于将军的银匙。

在这三股人中间,减员最多的要算俘虏押送队了。出莫斯科时三百三十人,现在只剩下不足一百人了。押送的士兵觉得,俘虏比骑兵车队的马鞍子和朱诺的行李车队更是一个负担。他们知道,马鞍子和朱诺的匙子还有点用,但是看守这些又冷又饿的俄国人(他们一路上死亡和掉队,掉队的就被枪毙),对于同样又冷又饿的士兵来说有什么用,——这不仅不可理解,而且令人厌恶。那些处境可怜的押送士兵,好像害怕克制不住对俘虏的同情,那样会使自己的处境更坏,所以对待俘虏格外阴沉和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