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吵什么?”少校怒冲冲地说,“尼古拉也好,弗拉斯也好,反正都一样;瞧,全烧光了,就算完啦……你挤什么,道路窄还是怎么的。”他忿忿地对他后面的人说,其实那个人并没有挤他。
“哎呀,哎呀,哎呀,弄成这个样子!”俘虏们望着火场不断发出这样的声音,“还有莫斯科河南区,还有祖博沃区,还有克里姆林那儿……瞧,剩不到一半了。我不是给你们说了,莫斯科河南区全完啦,就是这样。”
“你既然知道全烧掉了,还谈它干吗!”少校说。
在经过哈莫夫尼克区(莫斯科少数未烧毁的区之一)一所教堂时,这群俘虏忽然全都闪到一旁,发出惊恐和憎恶的喊声。
“唉哟,这些坏蛋!真是些没良心的!那是个死人,是个死人……脸上还涂着什么。”
皮埃尔听到惊叫声,也向教堂走过去,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个东西倚在教堂的垣墙上。从看得真切的同伴口中知道,那是一具死尸,直立着靠在垣墙上,脸上还涂着煤烟。
“走!走……你们这些魔鬼……”响起押送兵的咒骂声,法国士兵又蛮横起来,拔出短剑赶走看死尸的俘虏。
十四
在通过哈莫夫尼克区的一些胡同时,只有俘虏和押送队以及跟在后面的属于押送队的各种车辆同行;但是一走到粮店那儿,他们就卷入其中有私人车辆的庞大而拥挤的炮兵队中间了。
所有的人都在桥头停下来,等候前面的人走过去。俘虏们站在桥头上前瞻后望,那些移动着的车队行列望不见尽头。右边,卡卢日斯卡雅大路经过涅斯库奇内转弯的地方,无穷无尽的部队和车队一直伸展到远方。这是先头部队博加尔涅兵团;后面在河岸上通过卡缅内桥的是内伊的部队和车队。
俘虏所在的达乌部队从克里米亚浅滩过河,一部分已经进入卡卢日斯卡雅大街。但是车队拉得那么长,内伊的先头部队已经走出了奥尔登卡大路的时候,而博加尔涅的车队还没有走出莫斯科进入卡卢日斯卡雅大路。
过了克里米亚浅滩,俘虏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然后再走,四面八方的车辆和人们越来越拥挤。俘虏在桥和卡卢日斯卡雅大路之间走了一个多钟头,才走了几百步,来到莫斯科河南大街和卡卢日斯卡雅大路交叉的广场上,他们挤作一堆,在交叉路口待了好几个小时。四面八方轰轰隆隆的车轮声有如海涛响个不停,其中夹杂着脚步声和不停的呵斥声和咒骂声。皮埃尔靠在烧毁的房屋的墙上,听着这些与他想象中的鼓声混合在一起的喧嚣声。
有几个军官俘虏想看得更清楚些,爬到皮埃尔旁边一堵被烧毁房屋的墙上。
“好多的人!嗬,人山人海!……连大炮上都堆满了东西!瞧:那些皮衣裳……”他们说,“瞧这些狗东西,抢了多少东西……瞧那辆车后面的东西……那是从圣像上弄下来的,真的!……那一定是德国人。还有一个咱们的庄稼汉,真的!……唉呀,这些坏蛋!……瞧那家伙背了多少东西,几乎走不动了!瞧,真没想到,连轻便马车都抢走了!……瞧那家伙坐在一堆箱子上。我的天哪!……他们打起来了……”
“好,朝他狗脸上打,打他的狗脸!照这样,天黑也走不了。瞧,你们瞧……那一定是拿破仑。那些马多好看!还有带花体字的皇冠呢。像一所活动的房子。那个人丢掉了口袋也不知道。又打起来了……一个抱小孩的女人,长得不错。可不是嘛,像这样的人家就准通行嘛……瞧,没完没了。俄国姑娘,真的是俄国姑娘!坐在马车里怪舒服的!”
就像在哈莫夫尼克的教堂附近那样,又有一股一致好奇的浪潮把所有的俘虏涌向大路,皮埃尔凭着他的个高,越过别人的头看见了是什么东西吸引着俘虏的好奇心。在许多弹药车之间,夹着三辆马车,车里紧挨着坐着一排服装鲜艳、涂脂抹粉、吱吱喳喳喊叫的妇女。
皮埃尔自从意识到那种神秘的力量出现以后,似乎任何东西:不论是为了好玩把脸涂黑了的尸体,不论是不知往何处奔忙的妇女,也不论是莫斯科的火场,都不能使他感到惊奇和可怕。皮埃尔现在见到的一切,没有留下丝毫的印象——好像他的灵魂正准备为一件艰巨的事情而奋斗,所以拒绝接受一切可能削弱它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