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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496)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一个法军班长随便地敞着怀,戴着睡帽,叼着烟斗,从棚子角落里走出来,走到皮埃尔跟前,友好地向他挤挤眼。

“多么好的太阳,嗯,基里尔先生(法国人都这样叫他),简直是春天。”于是那个班长倚着门,让皮埃尔也抽一袋烟,虽然每次让烟都被皮埃尔拒绝了。

“如果在这样的天气行军嘛……”他刚要说下去。

皮埃尔问他可听到出发的消息,班长说所有的部队都出发了,今天就该有处理俘虏的命令。皮埃尔住的那个棚子里有一个叫索科洛夫的士兵,病势垂危,皮埃尔告诉班长应当照管一下那个士兵。班长让皮埃尔尽管放心,他说有流动医院和常设医院,都会照管病人的,总之,凡是可能发生的事,长官全想到了。

“还有,基里尔先生,您只要对上尉说一声就行了,您知道……他这个人……什么都放在心上。他再来巡视时,您对上尉说吧;他什么都会为您办的……”

班长所说的那个上尉,时常和皮埃尔长谈,给他各种照顾。

“您知道,托马斯前些时候对我说:基里尔是个有教养的人,他会说法语;他是落魄的俄国贵族,但他是个人物。他这人通情达理……他需要什么,都满足他。向人讨讨教,那你就会爱知识,爱有教养的人。我这是说您呢,基里尔先生。前几天,如果不是您的话,事情可就糟了。”

那个班长又聊了一会儿就走开了。(刚才班长所说的前几天发生的事,是俘虏和法国人打架的事,皮埃尔使自己的同伴平息下来。)几个俘虏在听皮埃尔和班长谈话,立刻打听班长说了什么。皮埃尔告诉同伴说,班长说法军已经出发了,这时,一个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的法国士兵来到棚子门前。他迅速而胆怯地把手指举到额角表示敬礼,他问皮埃尔,给他缝衬衫的士兵普拉托什可在这个棚子里。

一个星期前,法国人得到一批皮料和麻布,发给俘虏缝制靴子和衬衫。

“做好了,做好了,小伙子!”卡拉塔耶夫拿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衫走出来,说。

由于天气暖和,也为了便于干活,卡拉塔耶夫只穿一条裤子和一件黑得如土的破衬衫。他像工匠那样,用菩提树皮把头发箍起来,他的脸显得更圆更喜人了。

“诺言是事业的亲兄弟。说星期五做好,就星期五做好。”普拉东说,他微笑着打开缝好的衬衫。

那个法国人不安地东张西望,仿佛在竭力消除疑虑似的,迅速脱掉制服,穿上衬衫。在那个法国人制服下面没穿衬衫,他那赤裸、黄瘦的上身只穿一件老长的、油渍斑斑的、带花点的绸背心。显然,那个法国人怕俘虏看见会笑话他,所以赶快把头套进衬衫里。俘虏没有人说话。

“瞧,正合适。”普拉东一面给他抻抻衬衫,一面说。那个法国人把头和胳膊都伸进去,眼皮也不抬,端详身上的衬衫,仔细地看线缝。

“说实话,小伙子,这不是裁缝铺,没有正经的工具;常言说:没有家伙连虱子也捉不住。”普拉东说,他一笑脸更圆了,显然对自己的手艺很欣赏。

“好,好,谢谢,剩下的布头呢?”法国人说。

“你贴身穿就更合适了,”卡拉塔耶夫说,他还一个劲儿欣赏自己的手工,“那才美气,才舒服呢……”

“谢谢,谢谢,朋友,剩下的布头呢?把布头给我吧……”法国人微笑着又说,掏出钞票给卡拉塔耶夫。

皮埃尔看见普拉东不想弄懂那个法国人说的话,所以他望着他们不去干预。卡拉塔耶夫谢了谢给他的钱,仍在欣赏他的手工。法国人一定要剩下的布头,央求皮埃尔翻译他的话。

“他要布头干吗用?”卡拉塔耶夫说,“我们可以做一副很好的包脚布。好,主保佑他。”卡拉塔耶夫忽然脸色变得阴沉了,从怀里掏出一卷碎布,不看那个法国人,递给了他。“唉呀!”卡拉塔耶夫说着就往回走。法国人看了看碎布头,沉吟起来,疑问地瞧了瞧皮埃尔,皮埃尔的目光好像在告诉他什么。

“普拉东,我说,普拉东,”法国人忽然脸红了,尖声喊道,“你拿去吧。”他说着把碎布头递过去,转身就走了。

“你瞧多怪,”卡拉塔耶夫摇着头说,“虽说不是基督徒,也有心肝,老年人常说:两袖清风,慷慨大方;腰缠万贯,吝啬小鬼。自己光着身子,却把东西给人家,”卡拉塔耶夫沉思地看着碎布头微笑,停了一会儿,“可以做一副蛮像样的包脚布。”他说,然后走进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