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停住!听见没有!”他尖叫着,然后又用威严的声调和姿势、喘息着吆喝什么。
他赶上了马车,跟马车并排奔跑。
“我被杀了三次,三次都从死里复活。他们用石头砸我,把我钉到十字架上……我要复活……要复活……要复活。他们把我撕个粉碎。天国塌陷了……塌陷了三次重建三次。”他喊道,声音越来越高。拉斯托普钦伯爵突然面色苍白了,就像群众扑向韦列夏金时那样苍白。他转过身去。
“快,快点儿走!”他声音颤抖地对车夫喊道。
几匹马四蹄翻飞地拉着马车奔驰起来;但是拉斯托普钦伯爵好久还听见后面越来越远的疯狂的、绝望的喊声,他眼前老浮现出那个穿皮袄的叛徒血淋淋的、吓得面无人色的脸。
虽然这个记忆还很新,但是拉斯托普钦现在总觉得,这个记忆已经深深地铭刻在心里,成为他血肉的一部分。他现在清楚地感觉到,这个血淋淋的记忆不但永远忘不了,而且相反,时间越久,这个可怕的记忆就越厉害地、痛苦地在他心中活跃着。他现在仿佛听见自己的说话声:“砍他,你们要用脑袋向我负责!”——“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好像是无意中说的……我本来可以不说这些话(他想):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他看见那个吃惊的、然后突然变得残酷的砍人的龙骑兵的脸,看见那个穿皮袄的青年向他投过来胆怯的、默默的、责备目光……“但是我不是为自己做这件事。我不得不这么办。平民百姓,叛徒……公共福利。”他想。
雅乌兹桥头仍然挤满了军队。天气炎热。库图佐夫紧蹙眉头,神情颓丧,坐在桥旁一条长凳上,当一辆马车咕隆隆向他驶来时,他正拿着一根鞭子在玩弄沙土。一个身穿将军服,头戴羽饰帽的人走到库图佐夫面前对他用法语说了几句话,他不知是在发怒还是受到惊吓,眼睛滴溜溜乱转。此人就是拉斯托普钦伯爵。他对库图佐夫说,他到这里来,因为首都莫斯科没有了,只剩下军队了。
“假如阁下没对我说,你不会不再打一仗就放弃莫斯科,那情形就会两样了!”他说。
库图佐夫望着拉斯托普钦,仿佛不明白他的意思,极力想看出对方脸上这时流露的某种特别的东西。拉斯托普钦有点难为情,不吭声了。库图佐夫微微摇摇头,没有从拉斯托普钦脸上移开他那探究的目光,轻轻地说:
“是的,不打一仗,我是不会放弃莫斯科的。”
库图佐夫说这话时,是不是心里完全想着另外的事,还是明知这话没有意义,故意这样说,不管怎样,拉斯托普钦伯爵没有再回答什么,就急忙离开了库图佐夫。真是怪事!莫斯科的总督,骄傲的拉斯托普钦伯爵,拿起一根短皮鞭,走到桥头,大喊大叫赶走那些挤在一起的大车。
二十六
下午三点多钟,缪拉的部队进入莫斯科。走在前头的是一队符腾堡骠骑兵,后面是带着一大批侍从、骑着马的那不勒斯王本人。
在阿尔巴特街中间,尼古拉圣像礼拜堂附近,缪拉停下来,等候先头部队报告“克里姆林[15]”城堡的情况。
缪拉周围聚集着一小群留在莫斯科的居民。他们都带着胆怯的迷惘神情观看那个样子古怪、头插羽毛、身佩金饰、留着长发的长官。
“那就是他们的沙皇吧?还不错嘛!”人们小声说。
翻译官骑马来到那群人跟前。
“脱帽……把帽子脱下来。”人群彼此告诫着。那个翻译官向一个年老的看门人打听克里姆林宫还有多远。看门人莫名其妙地听着陌生的波兰口音,认为翻译官说的不是俄语,不懂对他说的什么,于是躲到别人背后去了。
缪拉走近翻译,叫他问一问俄国军队在什么地方。其中有一个俄国人弄懂了他问什么,几个声音忽然齐声向翻译官回答。先头部队的一个军官来到缪拉跟前,报告说城堡的大门堵上了,大概那里有埋伏。
“好的。”缪拉说,随即对一个侍从命令调四尊轻炮,轰击那座大门。
炮兵从缪拉后面的纵队中快步走出来,顺着阿尔巴特街前进。走到弗兹德维仁卡街尽头时,炮兵停住了,在广场上排好队,几名法国军官指挥布置炮位,然后用望远镜瞭望克里姆林宫。
克里姆林宫晚祷的钟声响了,这声音使法国人惊慌起来。他们以为那是准备战斗的信号。几个步兵向库塔菲耶夫门跑去。这座门已经堆上圆木,挡上板墙。一个军官带着一小队人刚开始往那儿跑,从门里就射出两枪。站在大炮旁边的将军向那个军官喊了一声口令,军官和士兵就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