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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432)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两小时过去了。拿破仑吃过早饭,又站在波克隆山上同一个地方,等待着王公大臣。他对王公大臣要说的话已经想好了。那些话充满了尊严和拿破仑所理解的伟大。

拿破仑打算在莫斯科以宽大为怀行事,这使他自己也感动了。他在想象中定了在沙皇宫中开会的日期,在这个会上俄国的达官贵人和法国皇帝的达官贵人应当相聚一堂。他在心中还任命了一位总督,这位总督应当是一个善于笼络民心的人。听说莫斯科有许多慈善机关,他心中决定,所有这些机关普遍都要受到他的恩惠。他想,正如他在非洲必须穿带风帽的斗篷坐在清真寺里,在莫斯科他就必须像沙皇一样仁慈。为了彻底感动俄国人的心,正如每个法国人一样,一想到多情善感的事,就不能不记起我亲爱的、慈祥的、可怜的母亲。因此他决定,他要在所有这些机关题上几个大字:这座建筑献给我亲爱的母亲。不,干脆写上:我母亲的房子,他心里这样决定。“但是,我真的到了莫斯科吗?是的,莫斯科就在我面前。可是那座城市的代表团为什么这么久还不来呢?”他想。

其间,在皇帝侍从们的后面,将军和元帅们在低声焦急地议论。派去找代表团的人们回来了,带来的消息说,莫斯科是一座空城,所有的人都逃走了。那些聚在一起议论的人都面色刷白,焦急不安。使他们害怕的并不是莫斯科居民弃城逃走(虽然这件事也极其重要),而是应当如何向皇帝报告这件事,怎样对他说,他等王公大臣白等了半天,除了成群醉汉外,什么人也没找到,怎样才不致使陛下陷入那种法国人所谓的可笑的可怕境地。一些人主张,无论如何应当拼凑一个代表团,另一些人反对这个意见,认为应当对皇帝先做一点准备工作,然后再向他说明真相。

“总得告诉他……”侍从们说,“但是,先生们……”情况更加严重的是:皇帝正在考虑他的宏伟计划,在地图前面耐心地来回踱步,时时用手遮在眼上眺望通到莫斯科的大路,露出快活的、骄傲的笑容。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侍从先生们耸耸肩说,不便说出那个别有含意的可怕字眼:可笑的……

这时,皇帝由于徒劳的等待感到厌倦了,以他那演员的敏感,觉得庄严的时刻持续得太久,开始失掉庄严的意义了,他打了一个手势。打响了一声信号炮,那些从四面八方包围莫斯科的军队从特维尔、卡卢日斯基和多罗戈米洛夫等城门拥入莫斯科。军队疾速地小跑着你追我赶,越来越快地向前推进,消失在扬起的尘雾中,喊声连成一片,震撼天空。

拿破仑被军队的行动所吸引,骑马随着队伍来到多罗戈米洛夫城门,但是他在那儿又停下来,下了马,在度支部[12]土墙旁来回走了很久,等候那个代表团。

二十

莫斯科这时空空如也。城里还有人,还有五十分之一的居民留了下来,但它是一座空城。它是空的,正如行将灭亡的没有蜂王的蜂房是空的一样。

一个没有蜂王的蜂房已经没有生命,可是从表面看来,它好像跟其它活的蜂房没有两样。在灼热的中午阳光下蜜蜂快活地绕着没有蜂王的蜂房飞舞,好像别的蜜蜂绕着活蜂房飞舞一样;离得很远照样闻得见蜜香,蜜蜂照样从蜂房里飞进飞出。但是只要仔细一看,就可以看出,这座蜂房已经没有生命了。蜜蜂已经不像在活的蜂房那样飞舞了,已经没有那种使养蜂人感到惊讶的气味和声音了。养蜂人叩一叩患病的蜂房壁,以前那种立即一致的反应——成千上万的蜜蜂威吓地收紧肚子,迅速地扇着翅膀,震得空气生动有力地嗖嗖响,——这种反应已经没有了,而给养蜂人的反应只是在空空的蜂房里有几处发出沉闷而零星的嗡嗡声。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从蜂房的出入口散发出蜜和毒液的醉人清香和腾腾的热气,而在蜜味中却混合着空虚和腐朽的气息。在出入口不再有为保卫蜂房而准备牺牲、翘起臀部发出警报的守卫蜂。不再有那种均匀而平静的、宛如沸水一般的劳动颤音,而只有不调和的杂乱噪音。一些长长的身子、涂着蜜的黑色强盗蜜蜂,胆怯而且狡猾地从蜂房飞进飞出;它们不螫人,遇危险就悄悄溜掉。以前只有带着采集物飞进来、空身飞出去、而现在却有带着采集物飞出去的蜜蜂。养蜂人打开下层蜂房,观察一下底层部分。先前那种一直挂到底板的、勤勤恳恳的、油光闪亮的黑色蜜蜂,彼此抱着腿,不断发出劳动的低语声,把蜂蜡清理出来的景象,已经看不到了,取代这种景象的是,昏昏欲睡的枯瘦的蜜蜂在底板和墙壁上无精打采地到处乱爬。那里不再是抹一层胶、用蜂翅的扇动打扫干净的底板,而是到处蜡块、粪便,到处是哆嗦着大腿的半死的蜜蜂和没有清除的完全死掉的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