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鼻子上尉季莫欣,曾是多洛霍夫的连长,由于缺少军官,现在当了营长,他胆怯地走进棚屋。在他后面走进一个副官和团部的军需官。
安德烈公爵急忙站起来,听军官们向他报告公事,然后对他们作了一些指示,正要让他们走的时候,屋后传来熟悉的低语声。
“见鬼!”一个人被什么绊了一下,说。
安德烈公爵从棚屋里往外看,看见向他走来的皮埃尔,地上一根杆子几乎把他绊倒。安德烈公爵遇见他那个阶层的人,总觉得不愉快,特别怕见他,因为皮埃尔使他记起他前次莫斯科之行的痛苦时刻。
“噢哟,是你呀!”他说,“哪阵风把你刮来了?真想不到。”
在他讲这话时,他的眼神和脸上的表情不仅是冷淡,甚至是敌视,皮埃尔立刻察觉出这一点。他兴高采烈地向棚屋走去,但是,一见安德烈公爵脸上的表情,就觉得局促不安,不自在起来。
“我来……嗯……您知道……我来……我觉得很有趣,”皮埃尔说,他这一天已经多次无意识地重复“有趣”这个字眼,“我想看一看战斗。”
“是的,是的,共济会员们对战争有什么意见?怎样才能防止战争啊!”安德烈公爵讥讽地说。“莫斯科怎么样?我家里的人怎么样?他们终于都到莫斯科了吗?”他认真地问。
“他们都到了。是朱莉·德鲁别茨卡娅告诉我的。我去看过他们,但是没有遇见。他们到莫斯科近郊的庄园去了。”
二十五
军官们要告辞,但是安德烈公爵好像不愿意和他的朋友单独在一起,请他们坐一会儿,喝杯茶。板凳和茶都拿来了。军官们不无惊奇地望着皮埃尔肥胖庞大的身躯,听他讲莫斯科的情形,讲他在巡视中见到的我军的部署。安德烈公爵沉默不语,他的神情是那么不愉快,弄得皮埃尔在讲话时不得不更多地对着和善的营长季莫欣,而较少地对着博尔孔斯基。
“那么整个军队的部署你都清楚了?”安德烈公爵打断他的话。
“是的,怎么?”皮埃尔说,“我不是军人,不敢说全弄懂了,但大体的部署总算弄清楚了。”
“哪里,你比谁都知道得多。”安德烈公爵说。
“是吗!”皮埃尔狐疑地说,从眼镜上方看安德烈公爵。“您对任命库图佐夫有什么看法?”他说。
“我对这个任命非常高兴,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安德烈公爵说。
“请您谈谈您对巴克莱·德·托利有什么意见?在莫斯科天知道人家都怎样谈论他。您觉得他怎样?”
“你问他们。”安德烈公爵指着军官们说。
皮埃尔带着虚心请教的微笑望着季莫欣,大家全都带着同样的微笑看他。
“自从勋座阁下上任以来,大人,大家又看见光明[19]了。”季莫欣说,他怯生生地不时看看他的团长。
“那是为什么呢?”皮埃尔问。
“就比如柴火或者饲料吧,我向您报告。我们从斯文齐亚内撤退时,连一根树枝、一根干草或者什么的,都不敢动。我们走后,他[20]得了,不是这样吗,大人?”他对公爵说,“你可不能动。为了这种事,我们团有两名军官被送交军事法庭了。可是勋座阁下来了,这类事就不算回事了。我们看见光明了……”
“那么他为什么禁止呢?”
季莫欣不好意思地向周围望了望,对这个问题不知如何回答。皮埃尔又向安德烈公爵问这个问题。
“为了使地方不遭到破坏,好留给敌人受用,”安德烈公爵刻薄地挖苦说,“理由很充分:不许抢劫地方,不让士兵养成抢劫的习惯。在斯摩棱斯克他的判断也正确,他说法国人可能包围我们,因为他们的兵力比我们强。但是他不能明白一个事实,”安德烈公爵忽然用脱口而出的尖厉的声音喊道,“他不能明白,我们在那儿第一次为俄罗斯土地而战斗,我在军队中从来没有见过那样高昂的士气,我们一连两昼夜打退了法国人,这一胜利使我们的力气增加十倍。他命令撤退,所有的努力和损失都白费了。他不是内奸,他努力把一切都做得尽可能地好,把一切都考虑得尽可能周到;但是正因为这样,他是不中用的。他现在不中用,正是由于他像每一个德国人一样,对于每件事都认真而精细地考虑。怎么对你说呢……譬如说吧,你父亲有一个德国仆人,他是一个顶好的仆人,比你更能满足你父亲的一切要求,当然让他干下去;但是假如你父亲病得要死了,你就把这个仆人撵了,你亲自笨手笨脚伺候你父亲,你比那个熟练的、然而却是一个外国的仆人,更能安慰他。巴克莱就是这样。当俄国平安无事的时候,一个外国人可以服侍它,他是一个顶好的大臣,可是一旦它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就需要自家的亲人了。而你们俱乐部的人却胡诌说他是内奸!诽谤他是内奸,到后来只能为你们错误的非难而羞愧,忽然由内奸捧为英雄和天才,那就更不公道了。他是一个诚实的、非常认真的德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