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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385)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可是,听说他是一个精明的统帅呢。”皮埃尔说。

“我不懂什么是精明的统帅。”安德烈公爵嘲笑地说。

“精明的统帅,”皮埃尔说,“他能预见一切偶然的事件……他能猜到敌人的意图。”

“但这是不可能的。”安德烈公爵说,仿佛在说一个早已解决了的问题。

皮埃尔惊奇地看了看他。

“不过,”他说,“大家都说,战争就像下棋。”

“是的,”安德烈公爵说,“不过有点区别,下棋每走一步,你可以随便想多久,下棋不受时间的限制,另外还有一点区别,那就是马永远比卒子强,两个卒子比一个卒子强,而在战争中,一个营有时比一个师还强,也有时反倒不如一个连。任何人都弄不清军队的相对力量。相信我,”他说,“如果说参谋部的部署具有决定性的作用,那么,我就在那儿从事部署工作了,但是我没有那样做,而荣幸地到这儿,到团里服务,和这些先生们共事,我认为明天的战斗确实取决于我们,而不是取决于他们……胜利从来不取决于将来,也不取决于阵地,也不取决于武装,甚至不取决于数量;特别是不取决于阵地。”

“那么取决于什么呢?”

“取决于士气——我的,他的,”他指着季莫欣说,“以及每个士兵的士气。”

安德烈公爵向季莫欣看了一眼,季莫欣惊恐地、困惑不解地望着他的团长。安德烈公爵一反他那平时矜持的沉默寡言,现在似乎激动起来。他显然忍不住要说出意外地来到他的脑际的那些思想。

“谁下定决心去争取胜利,谁就能胜利。为什么奥斯特利茨战役我们吃了败仗?我们的损失几乎和法国人一样,但是我们过早地认输了,——所以就败了。而我们所以认输,因为我们无须在那儿战斗:一心想快点撤离战场。‘打败了——赶快逃跑吧!’于是我们逃跑了。假若直到明天我们都不说这话,那么,天知道会是怎样的情况。明天我们就不会说这话了。你说:我们的阵地,左翼太弱,右翼拉得太长,”他继续说,“这全是扯淡,完全不是这回事。明天我们面临着什么?千百万个形形色色的偶然事件在瞬息之间就决定了胜负,这要看:是我们还是他们逃跑或者将要逃跑,是这个人被打死,或者那个人被打死;至于现在所做的一切,全是儿戏。问题是,和你一起巡视阵地的那些人,不仅对促进整个战役的进展不会有所帮助;而且只有妨碍。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小小的利益。”

“在这关键的时刻吗?”皮埃尔责备说。

“在这关键的时刻,”安德烈公爵重复了一句,“对他们来说,这个时刻不过是能够暗害敌手和多得一个十字勋章和绶带的机会罢了。明天对我来说,那就是:十万俄国军队和十万法国军队聚在一起互相厮杀,事实是,这二十万人在厮杀的时候,谁打得最凶,不惜牺牲,谁就会战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不管那儿出现什么情况,也不管上层是如何妨碍,明天我们一定胜利。明天不管那儿怎么样,我们一定胜利!”

“大人,这就是真理,千真万确的真理,”季莫欣说,“现在还有什么人怕死!我那营的兵,您信不信,都不喝酒了:他们说,不是喝酒的时候。”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军官们站起来。安德烈公爵同他们走出棚屋,对副官发出了最后一些命令。军官们走后,皮埃尔走近安德烈公爵,正要开口讲话,他们听见离棚屋不远的路上有马蹄的声音,安德烈公爵往那边一看,认出是沃尔佐根和克劳塞维兹[21],一个哥萨克跟随着。他们一边谈话,一边走近来,皮埃尔和安德烈公爵无意中听到以下的几句话:

“战争应当移到广阔的地带,这个意见我十分赞赏。[22]”其中一个说。

“,是的,”另一个说,“目的在于削弱敌人,不应计较个人的得失。[23]”

“,是的。”第一个同意说。

“是的,移到广阔地带,[24]”当他们走过后,安德烈公爵怒冲冲地哼了一声。“留在童山的我的父亲、儿子、妹妹,就在那广阔地带。这对他无所谓。刚才我不是对你说来着,——这些德国先生们明天不是去打赢这场战斗,而是尽其所能去搞破坏,因为德国人的头脑中只有连一个空蛋壳都不值的空洞理论,而他们心里就是缺少明天所必需的东西,也就是季莫欣所有的那种东西。他们把整个欧洲都奉送给他了,现在来教训我们——真是好教师啊!”他又发出一声尖厉的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