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圣彼得斋戒日,罗斯托夫家在奥特拉德诺耶的女邻居阿格拉菲娜·伊万诺夫娜·别洛娃来莫斯科朝拜这儿的圣徒们。她建议娜塔莎斋戒祈祷,娜塔莎当即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主意。娜塔莎不顾医生禁止一大早外出,坚持要斋戒祈祷,而且不像罗斯托夫家里通常那样做的,只是在家里做三次祈祷就算完事,而是要像阿格拉菲娜·伊万诺夫娜那样,要整个星期每天都不错过晚祷、弥撒和晨祷。
伯爵夫人喜欢娜塔莎这样热心;在医药治疗无效之后,她心中暗暗希望祈祷比药物更能治女儿的病,她虽然提心吊胆瞒着医生,但是满足了娜塔莎的愿望,并把她托付给别洛娃。阿格拉菲娜·伊万诺夫娜夜里三点钟就来叫醒娜塔莎,可是多半发现她已经是醒着的。娜塔莎怕睡过了晨祷的时间。娜塔莎匆匆地洗过脸,谦逊地穿上最坏的衣裳,披上旧斗篷,在凉爽的空气中抖抖索索,走到被朝霞照得明亮的空旷无人的大街上。依照阿格拉菲娜·伊万诺夫娜的劝告,娜塔莎不在自己的教区做祈祷,而是到另外一个教堂,据虔诚的别洛娃说,那里面有一位过着极端严肃和高尚生活的神父。教堂里的人总是很少;娜塔莎和别洛娃在嵌在唱诗班左后方的圣母像前面停在她们常站的地方,每当她在这不寻常的早晨凝视着被烛光和从窗户投进来的晨光照亮的圣母暗黑的脸庞,听着那她紧跟着念和努力在理解的祷文。在这伟大的不可知的事物面前,娜塔莎总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谦卑感觉,当她听懂了祷词的时候,她那带有个人色彩的感情就和她的祷词融合起来;当她不懂的时候,她更愉快地想到,想懂得一切的愿望是值得骄傲的,懂得一切是不可能的,只要相信和皈依上帝就行了,因为她觉得,此时此刻上帝支配着她的灵魂。她画十字,鞠躬,当她对自己卑劣的行为感到恐惧,弄不明白时,只求上帝宽恕她,宽恕她的一切,对她发慈悲。最能使她全神贯注的是忏悔的祷告。大清早回家时,只碰见去上工的泥瓦匠,扫街的清道夫,回到家里,所有的人还在睡觉,这时她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情,她觉得有可能改正错误和有可能过一种纯洁、幸福的新生活。
在她连续一个星期过这种生活期间,这种感觉天天都在增加。领圣体,或者像阿格拉菲娜·伊万诺夫娜喜欢说的“领圣餐”,在娜塔莎心目中其幸福是那么伟大,她甚至觉得她活不到那极乐的礼拜日。
但是,幸福的一天终于到来,在这值得纪念的礼拜日,她穿着雪白的细纱衣裳领过圣餐归来,好久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心气平和,不为她眼前的生活感到压抑。
这一天来给娜塔莎看病的医生,吩咐她继续服他两个星期以前最后开的药粉。
“每天早晚一定要继续吃药,”他说,显然,他对自己的成功由衷地满意,“不过,还是不能大意。伯爵夫人,您就放心吧。”医生一面麻利地接过一枚金币,握在手心里,一面开玩笑地说,“她很快就会又跳又唱了。最后一剂药非常、非常有效。她大有起色了。”
伯爵夫人喜形于色地回到客厅,她看了看手指甲,吐了一点唾沫[32]。
十八
七月初,莫斯科越来越多地流传着令人惊慌的战事消息:都在谈论皇帝告民众书,谈论皇帝离开军队回到莫斯科。由于直到七月十一日还没有见到宣言和告民众书,关于俄国情势的流言更夸大了。传说皇帝的离开是因为军队处境危险,还说斯摩棱斯克已经失守,拿破仑的军队上百万,只有奇迹才能拯救俄国。
七月十一日,星期六,宣言出来了,但是还没印好;在罗斯托夫家做客的皮埃尔,答应第二天星期日把宣言和告民众书带来,这些东西他可以从拉斯托普钦伯爵那儿弄到。
那个星期天,罗斯托夫家的人照常到拉祖莫夫斯基家的教堂做弥撒。正是七月的炎热天气。罗斯托夫家的人在教堂门前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十点钟了,在炎热的空气中,在小贩的叫卖声中,在人群的鲜明耀眼的夏装中,在林荫道的树木落满了尘土的叶子上,在前去换防的一营军队的军乐声中和他们的白色制裤上,在马路上辚辚的车轮声中,在赤日炎炎的刺目亮光中,令人感到酷夏的疲倦,对现状的满意和不满意,这种感觉在城市的晴朗炎热的日子里显得特别强烈。来拉祖莫夫斯基家的教堂做弥撒的,都是莫斯科的名门贵族以及罗斯托夫家的老相识(许多富豪之家本来通常都是到乡下过夏的,这一年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都留在城里)。娜塔莎陪伴着母亲,跟着一个在前面分开人群的穿着制服的仆人走过去的时候,听见一个年轻人用过高的耳语声谈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