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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309)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您的公文呢?”他说,“把它交给我,我来送呈皇帝。”

巴拉舍夫说,他奉命亲自呈交皇帝。

“您的皇帝的命令,只能在你们军队里执行,在这里,”达乌说,“叫您怎么办,您就得怎么办。”

为了加深俄国将军在暴力之下的感觉,达乌派副官去叫值班军官。

巴拉舍夫取出内封皇帝信件的公文,放到桌上(所谓桌子,是用两只木桶支起的一扇门板,上面还带着合页呢)。达乌拿起公文,读上面的字。

“您完全有权尊重我或不尊重我,”巴拉舍夫说,“但是提请您注意,我荣任皇帝陛下的高级侍从武官……”

达乌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巴拉舍夫脸上露出的激动和局促不安的神色,显然使他心满意足。

“您就要受到应有的接待。”他说,把书信揣到衣袋里,走出棚屋。

过了一会儿,元帅的副官德·卡斯特列先生进来,把巴拉舍夫领到给他准备的住处。

这天巴拉舍夫就在棚屋里和元帅一起在架在木桶上的门板上进餐。

第二天一大早,达乌要外出,他把巴拉舍夫请来,庄严地对他说,他要他留在这里待命,随行李车同行,并且,除了跟德·卡斯特列先生外,不准跟任何人谈话。

在过了四天孤独、寂寞、怀着屈从于他人权势之下和卑微的感觉(特别是不久前还在声势烜赫的圈子里生活过,这种感觉更加敏锐)的生活之后,在跟随元帅的行李车和这个地区的法国占领军行进了几站路之后,巴拉舍夫被送到现在被法军占领的维尔纳,进了他四天前从那儿走出的城门。

第二天,皇帝的侍从杜仑伯爵来见巴拉舍夫,对他说,拿破仑皇帝愿意接见他。

四天前,也是这座巴拉舍夫被带进去的房子,门外站着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团的岗哨,而现在,却站着两名身穿敞襟蓝制服、头戴皮帽的掷弹兵,此外还有恭候拿破仑出来的一队骠骑兵和枪骑兵,一群服饰华美的侍从武官、少年侍从以及将军们,这些人都站在阶前拿破仑的坐骑和他的马木留克鲁斯坦[12]周围。拿破仑就在维尔纳那座亚历山大曾在那里派巴拉舍夫出使的宅邸接见他。

巴拉舍夫虽然对宫廷的排场司空见惯,但拿破仑行宫的豪华和奢侈仍然使他大吃一惊。

杜伦伯爵把他领到一间大接待室,那里等待着很多将军、宫廷侍从和波兰贵族,其中有很多人是巴拉舍夫在俄皇宫廷中见过的。杜罗克说,拿破仑皇帝在散步前将接见俄国将军。

等了几分钟,值班的侍从走进大接待室,彬彬有礼地向巴拉舍夫鞠躬,请他跟他来。

巴拉舍夫走进一间小接待室,室内有一道通书房的门,俄国皇帝就是在这间书房里派他出使的。巴拉舍夫站着等了两分钟。门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两扇门忽的一下敞开了,一时鸦雀无声,这时书房里响起另一种坚定果断的脚步声:这就是拿破仑。他刚刚穿好骑马的装束。他穿一身青灰色制服,敞着襟,露出垂到滚圆的肚皮上面的白背心,白麋皮裤紧箍着又肥又粗的大腿,脚登一双长筒靴。他那短发刚刚梳理过,但是有一绺头发垂到宽阔的脑门中间。从制服的黑领很显眼地露着白白胖胖的脖颈;他身上散发着香水味。在他那下巴颏突出、还显得年轻的胖脸上,摆出皇帝接待时既庄严又慈祥的表情。

他出来了,每走一步就猛颠一下,略微向后仰着头。他那宽厚的肩膀,不自觉的挺胸腆肚,发胖的短小身形,都显示一个保养很好的四十岁的人所具有的那种堂堂仪表和威严的气派。此外还看得出,那天他的心情极好。

作为答谢巴拉舍夫毕恭毕敬的深深鞠躬,他点了一下头,走到他面前,立刻就说起来,就像一个珍惜每分钟的人,不屑于打腹稿,相信他永远说得好,知道应当说什么。

“您好,将军!”他说,“您送来亚历山大皇帝的信,我接到了,见到您很高兴。”他那双大眼睛向巴拉舍夫的脸看了一眼,立刻就向别处望过去了。

显然,他对巴拉舍夫这个人毫无兴趣。看来,他只关心他心里所想的。他身外的一切,对于他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觉得,世上的一切无不受他意志的支配。

“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我都不喜欢战争,”他说,“但是,我是被迫诉诸战争的。就是现在(他加重这个字眼),我也准备接受你们能够给我的一切解释。”于是他简单明了地说明他对俄国政府不满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