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们身后露出头发梳得光滑的鲍里斯俊秀的头,他含着微笑把一只耳朵俯向朱莉的嘴。他低头蹙眉望着罗斯托夫家的人,微笑着对未婚妻说什么。
“他们在谈我们,谈我和他呢!”娜塔莎想,“他一定是在安抚未婚妻对我的嫉妒。完全庸人自扰!我和他们任何人都不相干,如果他知道这一点就好了。”
后面坐着戴一顶绿色高帽子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她脸上带着听天由命、怡然自得的表情。在他们的包厢里有一种为娜塔莎所熟悉和羡慕的气氛——未婚夫陪伴着未婚妻。她转过脸来,突然想起早晨拜访时所受的一切屈辱。
“他凭什么不愿认亲?唉,最好别想这个,在他没回来之前不去想它!”她自言自语,开始观望池座里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在池座前排正中间,多洛霍夫背靠着乐池栏杆站着,他那蓬松的卷发高高耸起,他穿着波斯服装。他站在剧场最显眼的地方,知道整个大厅都在注意他,但却像站在自己房间里一样随便。他周围围着一群莫斯科最出色的青年,看来他在他们中间首屈一指。
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笑着捅了捅红了脸的索尼娅,向她指指她先前的崇拜者。
“认出来了吗?”他问。“他从哪儿冒出来的,”伯爵转身问申申,“他不是好久不见了吗?”
“好久没露面了,”申申回答说,“他到过高加索,又从哪儿逃走了,据说在波斯某个大公手下当大官,在那儿杀死了波斯王的一个兄弟;嗬,莫斯科的太太小姐们简直都发狂了!都是为了波斯人多洛霍夫。如今是三句话离不开多洛霍夫:人们用他来发誓,提起他的名字仿佛尝到蜜糖似的,”申申说,“多洛霍夫和阿纳托利·库拉金,这两个宝贝把咱们的太太小姐的魂都搅乱了。”
一位高大貌美的贵妇进入隔壁的包厢,她梳着一条大辫子,裸露着雪白、丰满的肩膀和脖颈,戴着两大串珍珠,她那肥大的绸衣沙沙作响,她好久才在座位上坐好。
娜塔莎不由得注视她的脖颈、肩膀、珍珠项链和她的发式,欣赏肩膀和项链之美。当娜塔莎再一次注视她的时候,那位贵妇回头张望一下,遇见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的目光,她向他点点头,并且嫣然一笑。这位贵妇是皮埃尔的妻子别祖霍娃伯爵夫人。交游很广的伊利亚·安德烈伊奇探过身去和她说话。
“来这儿很久了吧,伯爵夫人?”他说,“一定去,一定去府上拜望,吻您的手。我这次来是办点事情的,把两个女儿也带来了。听说谢苗诺娃[11]的演技无与伦比,”伊利亚·安德烈伊奇说,“彼得·基里洛维奇伯爵[12]从来没忘记我们。他在这儿吗?”
“是的,他想去拜访您。”海伦说,注意看了看娜塔莎。
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坐回自己的位子。
“漂亮,是吧?”他对娜塔莎低声说。
“尤物!”娜塔莎说,“怪不得叫人一见钟情!”这时传来序曲的最后和音,指挥棒敲响了。几个迟到的男人在池座里入了座,幕升起了。
幕一升起,包厢和池座都安静了,所有的男人,老年的和年轻的,穿制服的和穿燕尾服的,所有的女人,在裸露的身上戴着宝石的女人,都怀着贪婪的好奇心把全副注意力转向了舞台。娜塔莎也开始看戏了。
九
舞台中间是平滑的地板,两旁是绘有树木的彩色纸板,后面是垂到地板的麻布。舞台中间坐着一些穿红上衣和白裙子的少女。一个很胖的穿白绸衣服的少女单另坐在一张矮凳上,矮凳后面贴着一块绿纸板。她们都在唱着什么。她们唱完的时候,那个穿白衣的少女走到提词人的小室前,一个粗壮的、大腿上穿着紧身绸裤的男人,拿着一顶带羽毛的帽子和短剑,走到她面前,张开两臂唱起来。
先是那个穿紧身裤的男人独唱,然后她唱。然后两个人都不唱了,乐队奏起乐来,那个男的抚摸白衣少女的手,显然在等待与她合唱的拍子。他们俩合唱完了,全体观众都鼓掌叫好,这两个扮情人的男女,微笑着伸开两臂,鞠躬致谢。
娜塔莎在乡居之后,并且在目前心情严肃的时候,觉得舞台上一切都是粗野的,令人吃惊的。她无法集中注意力观看剧情的发展,甚至连音乐也听不进去:她只看见彩色的纸板,奇装异服的男女在明亮的灯光下奇怪的动作、说话和唱歌;她知道那是表演,但是那一切却是那么怪诞和虚假,矫揉造作,她不由得时而为演员害羞,时而觉得好笑。她环顾四周,在观众的脸上寻找她内心所有的那种讪笑和困惑的感情;但是所有的面孔对舞台上的表演都是那么聚精会神,娜塔莎觉得,都表现出假装的赞赏。“想必应该如此!”娜塔莎想。她来回地时而看看池座里一排排搽了油的脑袋,时而看看包厢里袒胸露臂的女人,特别看看邻座的海伦,她几乎是赤身露体,沐浴在注满全场的明亮的灯光和被观众散发的体温弄得温暖的空气中,含着静静的、安详的微笑,目不转睛地望着舞台。娜塔莎渐渐进入好久不曾体验的陶醉状态。她已经忘记她是谁,她在哪儿,她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她在看,在想,突然,一些毫不连贯的、最奇怪的思想在她头脑里闪过。她时而想跳到包厢边缘上唱那个女演员所唱的咏叹调,时而想用扇子碰一下那个坐得离她不远的小老头,时而想向海伦俯过身去,胳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