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家脱掉外衣,清理了旅途的风尘,过来喝茶的时候,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挨个儿亲吻大家。
“你们来了,住在我这儿,我由衷地高兴,”她说,“早该来了。”她说,然后意味深长地瞧了瞧娜塔莎……“老头子在这儿,天天盼望儿子。你一定,一定要见见他。好,以后再谈这个吧。”她又说,转脸看了索尼娅一眼,表示在她面前不便谈这个问题。“现在听我说,”她转身对伯爵说,“明天你要干什么?请哪些人来?请申申?”她屈起一个指头,“爱哭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两个啦。她和儿子都在这儿。要给儿子娶亲!然后就是请别祖霍夫了,是不是?他和妻子都在这儿。他躲她来着,可是她跟着追来了。他星期三在我这儿吃过饭。她们呢,”她指着两个姑娘说,“明天我带她们去伊韦尔小教堂,然后顺便到奥贝尔-夏尔姆[9]时装店去一趟。大概全套都要换新的吧?不要看我的样儿,如今的袖子——这么肥!前些日子,年轻的伊琳娜·瓦西里耶夫娜公爵夫人来我这儿:简直吓死人,两只胳膊好像套一对大水桶。如今天天有新花样。明天你有什么事要办?”她厉声问伯爵。
“事情都凑在一起了,”伯爵答道,“要给姑娘们买些衣裳,这儿还有一个买主,要买莫斯科近郊的田庄和房子。如果您能行行好,我想找个时间到马林斯科耶去一两天,两个姑娘扔给您照管。”
“行啊,行啊,在我这儿保管没错。在我这儿就像在监护委员会一样安全。我带她们去该去的地方,对她们该骂就骂,该疼就疼。”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一边说,一边用大手摸了摸她的宠儿和教女娜塔莎的面庞。
第二天早晨,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带两个姑娘去伊韦尔小教堂,然后到奥贝尔-夏尔姆太太那儿,这位太太是那么怕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常常折本卖给她衣服,只求快些把她打发走。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几乎订购了全部嫁衣。回来后,她把所有的人都赶出房间,只留下娜塔莎,叫她的宠儿坐在她的扶手椅上。
“好,现在咱们谈谈吧。我祝贺你有了未婚夫。你捞到一个好样的!我为你高兴;他从小我就认识(她比划离地一俄尺那么高)。”娜塔莎快乐得红了脸。“我喜欢他,也喜欢他的全家。现在你听我说。老头子尼古拉公爵对儿子的婚事很不以为然,这你是知道的。老家伙的脾气坏极了!当然啦,安德烈公爵不是小孩子,不是非靠他不行,然而违背家长的意志进家门总不大好。家庭要和和气气,你亲我爱。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你要和和善善、通情达理地去应付。那样一切都会好的。”
娜塔莎沉默不语,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以为她是害羞,其实她是不高兴别人干预她和安德烈公爵爱情的事,在她心目中,他们俩的爱情与一切俗事完全不同,她认为没有人能理解它。她只爱和了解安德烈公爵一个人,他爱她,他过两天就来接她。此外她什么也不需要。
“你可知道,我早就认识他了,玛申卡,你的小姑子,我也喜欢。大姑小姑,是非满屋,可是这一位连苍蝇都不伤害。她求我促使你们见见面。明天你和父亲到她那儿去,对她一定要亲热一些:你比她年轻。你的那个人来了后,你和他妹妹、他父亲都认识了,他们都喜欢你。你说对不对?这样要好些,是吧?”
“好的。”娜塔莎勉强回答说。
七
第二天,听从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的劝告,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带着娜塔莎去见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伯爵这次造访,心情很不痛快:他打心里感到害怕,他和老公爵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征兵的时候,当时由于他没有缴足兵员名额,老公爵对于他的宴请的回答,是狠狠地训斥他一顿,他对这事记忆犹新。娜塔莎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她的情绪相反地好极了。“他们不可能不爱我,”她想,“我总是被人疼爱的。而且我情愿为他们做他们所希望的一切,情愿爱他——因为他是父亲,情愿爱她,因为她是妹妹,他们没有理由不喜欢我!”
他们驱车来到弗兹德维仁卡街一座阴郁、古老的宅第门前下了车,走进门厅。
“上帝多多保佑吧。”伯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但是娜塔莎看出她父亲一走进前厅,就慌张起来,他胆怯地、轻声问公爵和公爵小姐是否在家。在通报他们来访之后,公爵的仆人中间发生了一阵慌乱。跑去通报的仆人被另一个仆人拦住,他们小声嘀咕什么。一个女仆跑进大厅,也急急忙忙说句什么话,提到公爵小姐。最后,一个面带怒容的老仆走出来,向罗斯托夫父女禀道,公爵不能接见,公爵小姐有请他们。第一个出来迎接客人的是布里安小姐。她对他们父女特别客气,领他们去见公爵小姐。公爵小姐迈着沉重的脚步跑出来迎接客人,她神色激动、惊慌,脸上泛起一片片的红晕,极力做出神态自若和欢喜的样子,但是做不到。玛丽亚公爵小姐第一眼就不喜欢娜塔莎。她觉得她打扮得太漂亮,快乐得轻浮,而且爱虚荣。其实玛丽亚公爵小姐没发现,在她没有看见未来的嫂子之前,她由于嫉妒她的美貌、青春和幸福,嫉妒她哥哥对她的爱情,对她就没有好感。除了这无法克服的对她的反感外,玛丽亚公爵小姐这时心情之所以激动,还因为在通报罗斯托夫父女到来时,老公爵喊道,他不愿见他们,如果玛丽亚公爵小姐愿意的话,那就让她接见吧,可是不要让他们去见他。玛丽亚公爵小姐决定接见罗斯托夫父女,但是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怕公爵做出什么乖张的动作,因为由于罗斯托夫父女的来访,他似乎非常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