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的天啊,必须分开,必须分开,您要明白这个,您要明白!我现在再也不能忍受了。”他说着,走出屋去。然后,他好像怕她不善于自我安慰,又转回来,极力装作心平气和的样子,补充说:“您不要以为我对您说这话是在气头上,不,我很平静,我考虑好了;一定要这么办,——分开,您给自己找个地方吧!……”但是他按捺不住,带着只有有所爱才有的愤恨,看来连他自己也很痛苦,晃着拳头对她喊道:
“好歹有哪个傻瓜把她娶走就好了!”他砰地一声关上门,把布里安小姐叫了去,书房里就安静下来了。
下午两点钟,选定的六位客人来赴宴了。这六位是:赫赫有名的拉斯托普钦伯爵、洛普欣公爵和他的侄子、公爵的老战友恰特罗夫将军,还有属于年轻一代的皮埃尔和鲍里斯·德鲁别茨科伊,都在客厅里等候他。
前几天来莫斯科度假的鲍里斯,很想谒见尼古拉·博尔孔斯基公爵,他那么善于博得公爵的欢心,使得公爵为他打破了在家里不接待单身青年的常规。
公爵家并不是所谓“上流社会”,然而这个在莫斯科默默无闻的小圈子,受到它的接待却是莫大的荣幸。关于这一点,鲍里斯在上星期才懂得,当时总司令当着他的面请拉斯托普钦在圣尼古拉节去用午餐,拉斯托普钦说他不能去:
“每到这一天我都要到老古董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那儿表示敬意。”
“噢,对了,对了,”总司令回答说,“他还好吗?……”
这一小群人饭前聚在摆设着旧家具的老式的高大客厅里,好像法庭在开庄严的会议。大家都默不作声,即使谈话,也把声音放得很低。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出来了,他严肃而沉默。玛丽亚公爵小姐比平时更显得文静而胆怯。客人们勉强敷衍她一下,因为看见她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只有拉斯托普钦伯爵一个人为使谈话不致中断,他时而谈最近本城的新闻,时而谈政界的新闻。
洛普欣和老将军偶尔参加一下谈话。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像一名听取汇报的首席法官似的倾听着,仅仅偶尔无言地或者只言片语地表明,他对向他汇报的事情知道了。谈话的腔调一听便知谁也不赞成政界的现状。人们讲的那些事件,显然是证明情况越演越糟;但是,不管是谈论还是评论某件事,只要矛头刚一触及皇帝陛下,谈话的人就住了口,或者被别人岔开,这一点倒是很明显的。
吃饭的时候,谈话涉及最近的政治新闻:关于拿破仑侵占奥尔登堡大公的领土以及俄国递交欧洲各国的反对拿破仑的照会。
“波拿巴对待欧洲就像海盗对待已经掳到手的船一样,”拉斯托普钦伯爵说,重复他已经说过几遍的话,“各国君主的长期忍耐,也许是晕头转向,简直令人惊奇。现在轮到教皇了,波拿巴毫无顾忌地企图推翻天主教的首脑,可是大家都一声不出!只有我们皇上对侵占奥尔登堡大公的领土提出抗议。然而连这……”拉斯托普钦伯爵停住不说了,觉得他已经到了不能继续指摘的边缘了。
“有人提议用别的领地来换奥尔登堡公国,”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说,“他们这样把大公们搬来搬去,就像我把农奴从童山搬到博古恰罗沃和梁赞的庄园那样。”
“奥尔登堡大公以坚强的毅力和镇静忍受他的不幸。”鲍里斯说,他毕恭毕敬地参加了谈话。他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从彼得堡来这里的路上荣幸地谒见过大公。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看了看这个年轻人,好像要对他讲点什么,但改变了主意,认为他太年轻了,不该对他说他所要说的话。
“我读过我国对奥尔登堡事件的抗议,那个照会文辞之坏令人吃惊。”拉斯托普钦伯爵说,他那随随便便的腔调表示他对这个问题十分熟悉。
皮埃尔脸上露出天真的惊奇,向拉斯托普钦看了看,他不明白为什么文辞不好就使他不安。
“伯爵,如果照会的内容是有力的,文辞的好坏有什么关系?”他说。
“凭咱们拥有五十万大军,要想有好的文体应当是容易的。”拉斯托普钦伯爵说。皮埃尔这才明白拉斯托普钦伯爵为什么对照会的措辞感到不安。
“看来耍笔杆子的比比皆是,”老公爵说,“彼得堡人人都在写,不仅写照会,而且写法律。我的安德留沙就在那儿为俄国写了成卷的法律条文。如今人人都在写!”他不自然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