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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224)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哎,哎,哎。”母亲说。

“妈妈,咱们谈一件事,好不好?”娜塔莎说,“来,亲亲你的脖颈,再亲一下。”于是她搂着母亲的脖子,在下巴颏下面吻了又吻,娜塔莎对母亲表面很粗鲁,其实她感觉敏锐,动作灵活,她不论怎样搂抱母亲,从来不会把母亲弄痛,也不会惹得她不愉快或者使她觉得难为情。

“今儿要谈什么呀?”母亲枕好枕头,等娜塔莎翻了两下身,把手伸出来,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和她并排躺在一个被窝里的时候,说道。

趁伯爵还没有从俱乐部回来,娜塔莎夜间来玩,是母女二人最大的乐趣。

“今儿要谈什么?我得告诉你……”

娜塔莎用手捂着母亲的嘴。

“谈谈鲍里斯的事……我知道,”她一本正经地说,“我正是为这来的。您别说,我知道。不,您告诉我!”她放开了手,“您告诉我,妈妈。他可爱吗?”

“娜塔莎,你十六岁了,我在你这个年龄,已经结婚了。你说鲍里斯可爱。他非常可爱,我像爱儿子一样爱他,可是你要怎么样呢?……你是怎么想的?你完全把他迷住了,这个我是看得出的……”

说到这里,伯爵夫人瞧了女儿一眼。娜塔莎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直瞅着床角红木雕刻的狮身人面像,因此母亲只看见女儿的侧面。她脸上那副特别严肃,特别专注的神情,使伯爵夫人吃惊。

娜塔莎一面听,一面凝思。

“那又怎样呢?”她说。

“你完全把他弄得神魂颠倒了,何必呢?你要他怎样呢?你要知道,你是不能同他结婚的。”

“为什么?”娜塔莎仍然不改变姿势,说。

“因为他年轻,因为他穷,因为他是一个亲戚……因为你自己并不爱他。”

“您怎么知道?”

“我知道。这样不好,我的孩子。”

“可是,如果我要……”娜塔莎说。

“别瞎说……”伯爵夫人说。

“可是,如果我要……”

“娜塔莎,我跟你说正经的……”

娜塔莎不让她说完,就把伯爵夫人的大手拉过去,先吻手背,然后吻手心,然后又翻过来吻上边手指的关节,然后吻关节与关节之间的地方,然后又吻上边的关节,口中念念有词:“一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

“您说呀,妈妈,您干吗不吭声了?说吧。”她一面说,一面转过脸来看母亲,而母亲温柔的目光也正在看女儿,仿佛由于这种凝视,她已经忘记她想要说的一切。

“这不行,我的好孩子,你们童年时代的关系,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的,在常来咱家的别的年轻人眼中,看见他和你这么亲密,可能对你有不好的看法,主要的,何苦叫他受罪。也许他已经找到合适的对象,有钱的姑娘;可是现在他发了疯啦。”

“他疯了?”娜塔莎重复一句。

“我给你讲讲我自己的故事,我有一个表兄……”

“我知道——基里拉·马特维奇,不过他是个老头子。”

“他并不是从来就是老头子。你听我说,娜塔莎,我要跟鲍里斯谈谈。叫他不要来得这么勤……”

“既然他欢喜来,为什么不叫他来?”

“因为我知道,这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您怎么会知道呢?不,妈妈,您别对他说。那像什么!”娜塔莎说,她那腔调就像有人要夺去她的财产似的,“好吧,我不同他结婚,就让他来吧,既然他高兴,我也高兴。”娜塔莎笑容满面望着母亲。

“不结婚,就这个样儿。”她又说一遍。

“就怎么个样儿啊,我的孩子?”

“就这个样儿。不结婚好得很,不过……就这个样儿。”

“就这样,就这样。”伯爵夫人重复说,她笑得全身震动,那笑声是和善的、突然爆发的老太太的笑声。

“得了,得了,别笑啦,”娜塔莎喊道,“整个床都颤动了。您太像我了,也爱大笑……等一等……”她抓起伯爵夫人的两只手,吻小手指的一个关节——六月,接着吻另一只手的七月、八月。“妈妈,他爱得厉害吗?您看是这样吗?您也被人这样爱过吗?非常可爱,非常、非常可爱!就是有点不合我的口味——他是那么窄,窄得像饭厅里的钟……您明白吗?……太窄,您知道吧,颜色发灰,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