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对,索尼娅!”正在梳头的娜塔莎双手握着女仆来不及放手的头发,转过身来说,“不是那样打花结,你过来。”索尼娅蹲下身来。娜塔莎换个式样别好了花结。
“不是那样的,小姐,那样不行。”握着娜塔莎的头发的女仆说。
“哎呀,我的上帝,等一会再说!就是这样行啦,索尼娅。”
“你们快了吗?”传来伯爵夫人的声音,“快十点了。”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您好了吗,妈妈?”
“就剩下钉帽子了。”
“您别钉,等我来,”娜塔莎喊道,“您不会!”
“已经十点了!”
十点半就应当到舞场,可是娜塔莎还要穿衣裳,还要去道利达花园。
娜塔莎梳好头,穿着下面露出舞鞋的短衬裙和母亲的短晨衣,跑到索尼娅跟前,把她审视了一番,然后又跑到母亲跟前。她把母亲的头转来转去,把帽子钉好,匆匆地吻了吻她的白发,又跑回给她缝裙子的女仆们那里。
为了娜塔莎的裙子,拖延了时间,因为裙子太长了;两个女仆正在缝裙子下摆,匆忙地把线头咬断。第三个女仆嘴里噙着大头针,在伯爵夫人和索尼娅之间跑来跑去;第四个女仆高高举着薄纱白裙衫。
“玛夫鲁莎,快点,亲爱的!”
“把顶针递给我,小姐。”
“总该好了吧?”伯爵夫人从门外走进来说,“给你们香水。佩龙斯卡娅该等急了。”
“缝好了,小姐。”那个女仆说,用两个指头提着缝好下摆的白纱裙,对它又是吹气又是抖落,她这样做是让人感觉她手里的东西轻如空气,一尘不染。
娜塔莎开始穿衣服了。
“等等,等等,爸爸,别进来!”她对推开门的爸爸喊道,整个脸都遮在轻烟似的白纱裙后面。索尼娅关上门。一分钟后,让伯爵进来了。他穿着蓝色燕尾服,长袜浅鞋,喷了香水,擦了头油。
“嗬,爸爸,你真漂亮,美极了!”娜塔莎说,她正站在屋子中间整理薄纱的褶儿。
“等一下,小姐,马上就好。”女仆说,她跪在那里正把裙衫抻直,一面把叼在嘴里的大头针用舌头从一边嘴角移到另一边嘴角。
“你爱怎么就怎么吧,”索尼娅看了看娜塔莎的裙衫,带着失望的口气说,“你爱怎么就怎么吧,还是太长!”
娜塔莎向后退几步,照照壁镜。裙衫是长了。
“真的,小姐,一点也不长。”玛夫鲁莎说,她跟着小姐在地板上跪行。
“对,是长了,可以再缝高一点,一会儿就缝好了。”果断的杜尼亚莎说,她取下别在胸前短褂上的针,又跪在地板上工作起来。
这时,伯爵夫人身穿天鹅绒裙衫,头戴圆筒帽,迈着轻盈的脚步,羞羞怯怯地走了进来。
“!我的美人儿呀!”伯爵叫道,“她比你们谁都漂亮!……”他想拥抱她,但是她红着脸躲开了,怕弄皱了衣裳。
“妈妈,把帽子再戴歪一点,”娜塔莎说,“我来给您戴好。”她说着就向前猛跑,正在缝下摆的女仆来不及跟着她跑,把薄纱扯掉一小块。
“我的上帝!这是怎么闹的?实在说,不是我的错……”
“没事儿,我来缝上去,看不出来。”杜尼亚莎说。
“美人儿,我的美丽的公主!”乳母走进来,站在门口说,“我的小太阳,嗬,一群美人儿!……”
终于在十点一刻,全家坐上马车出发了。但是还要先到道利达花园去一趟。
佩龙斯卡娅已经准备好了。别看她又老又丑,可是,她那里发生的事也同罗斯托夫家里一样,虽然没有那么忙乱(这种事在她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但也把她那不好看的衰老身体洗干净,洒上香水,擦了粉,也同样把耳朵后面洗了又洗,甚至也同罗斯托夫家里一样,当她穿着绣花字[13]的黄色裙衫走出客厅时,老女仆兴高采烈地赞赏主人的装束。佩龙斯卡娅对罗斯托夫一家人的打扮夸奖了一番。
罗斯托夫一家人也称赞一番她的审美眼光和装束,然后,她们留意着自己的梳妆和衣服,十一点钟坐上各自的马车出发了。
十五
这天娜塔莎从一早起来就忙个不停,连想象一下将要到来的情景都没工夫。
在这又湿又冷的空气中,在颠簸着的马车里的拥挤和幽暗中,她才第一次生动地想象在那舞会上,在烛火辉煌的大厅里,等待她的是什么:音乐,鲜花,跳舞,皇帝,全彼得堡最出色的青年。等待她的那情景是如此美好,她甚至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因为这和马车里的寒冷、拥挤以及幽暗的印象极不相称。只有当她从入口的红毡地毯上走进前厅,脱掉皮衣,同索尼娅并肩走在母亲前面,登上两旁鲜花锦簇、灯光明亮的楼梯时,这才了解等待着她的一切。只有这时她才想起她在舞会中应有的态度,她极力摆出她认为一位小姐在舞会上必须有的端庄凝重的风度。可是,幸好这时她感到眼花缭乱: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的脉搏每分钟跳一百次,血液突突地鼓荡着她的心脏。她未能做出那种会使她显得可笑的样子,她一面走,一面激动得屏住呼吸,用尽力量压住自己的激动。其实正是这种姿态对她最合适。她们前前后后走进来的客人都在低声细语地交谈,都是舞会的装束。楼梯两旁的镜子,照出穿着白的、蓝的、粉红的裙衫,在裸露的手臂和脖颈上戴着钻石和珍珠的太太小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