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经典文学 > 战争与和平(219)

战争与和平(219)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皮埃尔正是这么一颗辉煌的交际明星所需要的丈夫。他是一个精神恍惚的怪人,是贵族大老爷式的丈夫,他不妨碍任何人,不仅不破坏客厅的高贵气派,而且由于他不同于妻子的优雅委婉的风度,反而使她得到了有利的衬托。近两年来,由于皮埃尔的兴趣集中在抽象问题的研究,对其他一切都由衷地蔑视,结果使他在他不感兴趣的妻子的交际场中养成一种漠不关心、随随便便和对一切人都宽厚相待的态度,他这种态度不带丝毫矫揉造作,所以不禁令人肃然起敬。他像去看戏似地进入妻子的客厅,他认识每个人,对每个人都表示同样的高兴,对每个人也表示同样的淡漠。有时他参加他感觉兴趣的谈话,他不考虑有无大使馆的先生们在场,就口齿不清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有时这些意见与当时谈话的调子完全不合拍。但是,对这位彼得堡最出色的女人的怪物丈夫已经形成固定的看法,所以谁也不认真地看待他的奇谈怪论。

自从海伦从埃尔富特回来以后,每天到她家来的年轻人中间,官运亨通的鲍里斯·德鲁别茨科伊是别祖霍夫家中最亲密的常客。海伦叫他我的少年侍从,把他看作孩子。她对他的微笑,跟对别人的,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皮埃尔看见她那微笑,有时感到很不舒服。鲍里斯对皮埃尔很恭谨,神色庄重而抑郁。这种尊敬的意味也使皮埃尔不安。三年前,妻子给他的侮辱曾使他那么痛苦,现在他设法避免这种侮辱,避免的方法是:第一,他不承认自己是妻子的丈夫;第二,他不允许自己猜疑。

“不会的,她现在已经是女学者了。那些往日的迷恋,永远不会重演了,”他对自己说,“女学者醉心恋爱,还没有这样的例子。”他老对自己重复这条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然而使他深信不疑的定理。可是说来奇怪,只要鲍里斯在妻子的客厅出现(他几乎经常在那里),皮埃尔身上就产生一种生理上的反应:他的手脚就好像被捆绑起来,感到行动不自然和不自由。

“多么奇怪的厌恶感觉,”皮埃尔想道,“先前我甚至很喜欢他呢。”

在上流社会的眼中,皮埃尔是一个贵族大老爷,是有名的妻子的盲目而且可笑的丈夫,聪明的怪物,无所作为、但对任何人都无害的老好人。最近这段时期,在皮埃尔心灵中正在进行艰苦复杂的思想活动,这使他得到很多教益,也引起很多精神上的怀疑和喜悦。

他继续写日记,下面就是他近来的日记。

“十一月二十四日。

八时起床,读《圣经》,然后去上班(皮埃尔听从恩师的劝告,已经在一个委员会服务),回家吃午饭,一个人吃(伯爵夫人那儿有很多我不喜欢的客人),饮食适度,饭后为会友们抄几段经文。晚上到伯爵夫人那儿,讲了关于Б.某的可笑的故事,直到大家哄堂大笑的时候,我才想起我不该讲这个故事。

我怀着幸福、平静的心情就寝。伟大的主啊,帮助我走你的路吧:一,用冷静和耐性战胜愤怒;二,用克制和厌恶战胜淫欲;三,远离尘世,但不逃避(甲)国家公务,(乙)家庭事务,(丙)朋友关系和(丁)经济事务。”

“十一月二十七日。

起晚了,醒来人还发懒,在床上躺了很久。我的上帝,帮助我,使我坚强起来,让我能够走你的路吧。读《圣经》,但是缺乏应有的感情。会友乌鲁索夫来了,我们谈论尘世的空虚。他提到皇上的新计划。我刚开始责难,但是想起我的戒律和我们恩师的话:一个真正的共济会员,当国家需要他时,他应当是一个热心的事业家,当国家没有召唤他时,他就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我的舌头是我的敌人。会友Г.В.和О.来访,对于接受一个新会友进行了磋商。他们责成我当训导师。我觉得自己还很差,不配。然后谈起圣殿七柱和七级的解释:圣灵的七学、七德、七恶和七惠。会友О.很有辩才。晚上举行了入会礼。会所布置得很壮观。被接纳入会的是鲍里斯·德鲁别茨科伊。我是他的介绍人,又是他的训导师。当我和他单独在一间黑暗的圣堂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感情使我很不安。我发现我对他怀有仇恨,我极力克服这种感情,但是克服不了。因此我很想真的把他从罪恶中拯救出来,把他引上真理的道路,然而对他的恶意却挥之不去。我觉得他入会的目的不过是想接近一些人,想得到我们支会会员的赏识罢了。我怀疑他的根据是,他几次问到N.和S.是不是我们支会的会员(我不能答复他这个问题),此外,据我的观察,他对我们的圣会不可能怀有敬意,他太讲究外表,而且满足于外表,以致没有精神改善的要求,除此以外,并没有更多的根据;但是我总觉得他缺乏诚意,我和他面对面站在黑暗的圣堂里的时候,我老觉得他对我的话报以轻蔑的微笑,我蛮想用我手中对准他的剑真的刺进他那袒露的胸膛。我不能去说服他,也不能对会员们和大会头坦率地说出我的猜疑。伟大的造物主,帮助我找到脱离谎言迷宫的真正道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