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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207)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拉扎列夫坐在贵宾席上;俄法两国的军官拥抱他,祝贺他,握他的手。成群的军官和老百姓拥向前去,只想看看拉扎列夫。俄国人和法国人的谈话声和喧笑声洋溢在广场上餐桌的周围。两个军官喝得满脸通红,兴高采烈地从罗斯托夫面前走过。

“老弟,筵席不赖吧?全是银器,”一个军官说,“看见拉扎列夫了吗?”

“看见了。”

“听说明天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营回请他们。”

“拉扎列夫真幸运!他得到一千二百法郎的终身年金。”

“弟兄们,瞧这顶帽子!”一个俄国士兵戴上法国兵的皮帽子,大声喊道。

“太好了,妙极了!”

“你听到口令了吗?”一个近卫军军官对另一个军官说,“前天是拿破仑,法国,勇敢,昨天是亚历山大,俄罗斯,伟大。一天是我们的皇上发口令,另一天是拿破仑发口令。明天皇上送一枚圣乔治勋章给一个最勇敢的法国近卫军。不能不这样呀!礼尚往来嘛。”

鲍里斯和他的同伴日林斯基也来观看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营的宴会。在回去的路上,鲍里斯看见站在房子拐角的罗斯托夫。

“罗斯托夫!你好,咱们没有碰见。”他对他说,禁不住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因为罗斯托夫脸上的表情是那么阴沉、颓丧。

“没什么,没什么。”罗斯托夫答道。

“你来不来?”

“我来。”

罗斯托夫在屋角站了很久,远远地望着那些饮酒作乐的人们。他的脑海里产生了无法制止的痛苦的思绪。心中起了可怕的疑团。他时而想起杰尼索夫,想起他那改变了的表情、他的屈服,想起整个医院的情景,那些断胳膊断腿,那些肮脏和疾病。他现在竟如身临其境似的感觉到医院里死尸的气味,甚至使他向四周环顾,想弄清楚这气味是从哪里来的。他时而想起自鸣得意的波拿巴和他那只白胖的小手,他现在是受到亚历山大皇帝爱戴的一国的皇帝。锯断胳膊和腿,把人打死,究竟为了什么呢?他时而想起得到勋章的拉扎列夫和受到惩罚而得不到宽恕的杰尼索夫。他忽然发现自己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使他吓了一跳。

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营的官兵们的食物气味,再加上他饥肠辘辘,把他从这种状态中唤醒过来:在动身之前得吃点东西。他走进今天早晨他看见的一家饭店。在这里他遇见好多人和军官,这些军官跟他一样,都穿着便服,他挺费劲儿才弄到一份午餐。两个和他同师的军官和他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谈话自然涉及到和约。跟罗斯托夫同师的那两个军官,也和军中大多数人一样,对弗里德兰战役后缔结的和约是不满意的。他们说,只要再坚持一下,拿破仑就垮了,他的军队已经是弹尽粮绝了。尼古拉不声不响吃东西,主要是喝酒。他一人喝了两瓶酒。内心起伏的思潮没完没了地折磨他。他害怕沉湎于这些思想,可是又不能停止不想。罗斯托夫听见其中一个军官说,一看见法国人就有气,他忽然完全无缘无故、火气挺大地喊叫起来,使两个军官感到很惊讶。

“您怎么能判断应当怎么做就好些!”他喊道,血液突然涌到他的脸上,“您怎么能判断皇上的行为,您有什么权利来评论?!我们既不了解皇上的意图,也不了解皇上的行为!”

“可是我一个字也没有提皇上啊。”那个军官辩解说,他只有用罗斯托夫喝醉酒来解释他这么发火。

但是,罗斯托夫不听他的。

“我们不是外交官,我们不过是个当兵的罢了,”他继续说,“命令我们去死,我们就得死。既然惩罚我们,那就是说,我们罪有应得,我们没有资格下断语。皇帝陛下愿意承认波拿巴皇帝,并且和他结成同盟,那就是说,必须这样做。不然的话,如果我们对什么都评论,那就没有什么神圣的东西了。那么一来,我们就会说,连上帝也不存在,什么都没有。”罗斯托夫捶着桌子喊道,在他的邻座看来,他的话完全不合时宜,但是,按照他的思路前后完全是一致的。

“我们的责任是竭尽职守,是打仗,而不去思考,如此而已。”他把话说完了。

“喝酒吧。”那个不想争论的军官说。

“对,喝酒吧。”尼古拉附和说。“喂!再来一瓶!”他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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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苏扎夫人(1761—1836),法国女作家,她的第一个丈夫在法国大革命中被杀,她流亡德英两国,开始写小说。《阿梅莉与阿尔方斯》写于一七九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