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廊,有宽阔的楼梯直通上去;右首有一扇关着的门。楼梯底下有一道通往一楼的门。
“您找谁?”有一个人问他。
“递请愿书,递给陛下的。”罗斯托夫带着发颤的声音说。
“请愿书交给值日官,请从这边走(他指了指一楼的门),不过不会接受的。”
罗斯托夫一听这漠然的声音,对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心凉了;随时都可能见到皇上的想法是那么令人神往,然而他又觉得是那么可怕,他甚至想逃走了,可是,迎面来的宫廷侍仆给他打开了值班室的门,罗斯托夫走了进去。
一个三十来岁的矮胖子站在屋里,他穿白裤子、长统靴子和一件显然刚穿到身上的细麻纱衬衫;侍仆正在他背后扣上漂亮的丝织新吊带,不知为什么这吊带引起了罗斯托夫的注意。这个人正和隔壁房间一个人谈话。
“身材苗条,容貌娇艳。”这个人说。他一见罗斯托夫进来,就住了口,皱起了眉头。
“您有何贵干?请愿书?……”
“什么事?”隔壁房间那个人问。
“又一个请愿的。”系吊带的人回答说。
“告诉他以后来吧。马上就要出门。”
“以后,以后,明天。来不及了……”
罗斯托夫转身正要走,那个系吊带的人叫住了他。
“您是从谁那儿来的?您是什么人?”
“从杰尼索夫少校那儿来的。”罗斯托夫回答说。
“您是谁?是军官吗?”
“中尉,罗斯托夫伯爵。”
“胆大包天!要通过司令官呈递。您走吧,走吧……”他开始穿仆役递给他的制服。
罗斯托夫又回到门厅,看见门廊里已经站着许多穿着检阅制服的军官和将军,罗斯托夫必须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罗斯托夫咒骂自己太鲁莽,一想到随时可能碰见皇上,当着皇上的面受辱和被逮捕,——想到这里他的心都不跳了,他完全了解自己的行为有失体统,很懊悔,于是垂下眼睛,硬着头皮走出这座房子,从那群服装华美的侍从中间走过去,这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他,一个人的手挡住了他。
“是您啊,我的老天,您穿着燕尾服在这儿干吗?”一个低沉的声音问他。
这是一位骑兵将军,在这次战役中赢得皇上特殊的宠信,他是罗斯托夫过去的师长。
罗斯托夫吃了一惊,正要辩解,可是他一见将军那副和蔼、逗趣的脸,他就走到一旁,声音激动地向他讲述了全部案情,请求为将军所熟悉的杰尼索夫说情。将军听完罗斯托夫的话,严肃地摇摇头。
“可惜呀,可惜这么一个能干的人,把呈文给我吧。”
罗斯托夫把呈文刚交出去,把杰尼索夫的案情刚讲完,楼梯上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马刺声,于是将军离开他,向门廊走去。皇上的侍从人员从楼上下来,向马跟前走去。还是那个曾参加奥斯特利茨战役的马夫别列托尔·海涅牵来了皇上的马,这时楼梯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罗斯托夫立刻认出是谁的脚步响。罗斯托夫忘记自己有被人认出的危险,跟着几个好奇的百姓向门廊挤去,于是,在两年之后的今天,他又看见他所崇拜的依然如故的外貌、面孔、眼神、步态,他又看见那个伟大和仁慈的统一……对皇上的狂喜和热爱,又像往日一样强烈地在罗斯托夫心中复活了。皇上穿着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团的军服——白驼鹿皮裤子和高统靴,佩戴着罗斯托夫不认识的勋章(是荣誉团勋章),走进门廊,手臂夹着帽子,戴着手套。他停下来环顾四周,周围的一切都被他的目光照亮了。他对一位将军说了几句话。他还认出罗斯托夫从前的师长,对他微微一笑,把他叫到跟前。
所有的侍从都闪开来,罗斯托夫看见那位将军向皇上谈了相当长的时间。
皇上对他说了几句话,就迈步向他的坐骑走去。一群侍从和罗斯托夫也在其中的街上的人群,又向皇上挤过去。皇上站在马旁边,一只手扶着鞍子,向那位骑兵将军转过脸来,大声说,显然是让大家都听见。
“我办不到,将军,我办不到是因为法律比我更有力量。”皇上说,他一只脚登上了马镫。将军恭敬地低下头,皇帝上了马,就顺着大街疾驰而去。欢喜若狂的罗斯托夫和人群一起跟在他后面奔跑。
二十一
在皇上要去的广场上,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团的一个营在右首,戴熊皮帽子的法国近卫军的一个营在左首,面对面地排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