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里公爵昨天到莫斯科来了。我听说他是来视察的。”那位女客说。
“是的,但是,咱们私下说,”公爵夫人说,“这是借口,其实,他是来找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伯爵的,他听说伯爵已经不行了。”
“不过,亲爱的,这真是个大玩笑,”伯爵说,他见那位年岁大的女客不听他说话,就向小姐们转过身来,“我想象,那个警察分局局长的样子一定挺好玩。”
他想象那个警察局长挥舞双臂的样子,又发出洪亮而低沉的笑声,只有吃得好,特别是喝得好的人才会发出这样的笑声,他整个肥胖的身体都笑得晃动起来。“好吧,请务必来舍下用晚餐。”他说。
八
大家沉默了。伯爵夫人愉快地望着那位女客,同时也不掩饰:如果那位女客此刻起身告辞,她也丝毫不会感到不快。女客的女儿已经在整理衣服,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母亲,这时隔壁房间里忽然传来几个男人和女人朝门口奔过来的脚步声和绊倒椅子的响声,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跑进来,手里拿件什么东西藏在短短的纱裙下边,她在屋子当中站住了。显然,她是跑滑了脚,无意中冲得这么远。就在这一刹那,门口出现一个穿深红色领子衣服的大学生,一个近卫军军官,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和一个穿童装短上衣的、面孔绯红的胖胖的小男孩。
伯爵一跃而起,歪歪跩跩地走过去,伸开双臂,搂住跑进来的小姑娘。
“啊,她来了!”他笑着喊道,“过命名日的!我亲爱的小寿星!”
“亲爱的,什么事都得有个时候,”伯爵夫人装出一副严厉的神情说,“你老是惯着她,埃利。”她对丈夫加上一句。
“您好,我亲爱的,祝贺您。”女客说。“多么好的孩子!”她转向母亲,又说。
这个小姑娘黑眼睛,大嘴,不漂亮,但很活泼,因为跑得太快,披肩滑脱了,露出孩子的小肩膀,乌黑的鬈发向后摆着,光着纤细的胳膊,穿一条镶花边的裤子,两只小脚穿着没有系带的浅口皮鞋,她正当说少女还不是少女、说孩子已经不是孩子的美好年华。她从父亲怀里挣脱出来,跑到母亲跟前,不理会母亲的严厉数落,把脸藏到她的花边披肩里,笑起来。不知她在笑什么,一面断断续续地讲起从裙子下面拿出来的布娃娃。
“瞧见吗?……布娃娃……咪咪……您瞧。”
娜塔莎再也说不下去了(她觉得一切都好笑)。她倒在母亲怀里,大笑起来,笑得那么响亮,所有的客人,甚至连那个古板的女客,都不由得笑起来。
“好了,去吧,把你这个丑八怪也拿走!”母亲说,装出生气的样子把女儿推开。“这是我的小女儿。”她对女客说。
娜塔莎把脸从母亲的花边披肩里抬起来,透过笑出的泪水,从下边看了她一眼,又把脸埋起来。
不得不欣赏家庭这个场面的那位女客,认为有参加一下的必要了。
“请问,我亲爱的,”她对娜塔莎说,“这个咪咪是您什么人?一定是女儿吧?”
娜塔莎不喜欢女客用对待孩子的那种宽厚的口气对她说话。她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严肃地看了女客一眼。
这时,这里年轻的一代: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儿子鲍里斯——军官、伯爵的长子尼古拉——大学生、伯爵十五岁的外甥女索尼娅,还有伯爵的小儿子小彼得鲁沙,全在客厅里落了座,显然,他们极力把还浮在每人脸上的兴奋和快乐约制在礼貌的限度以内。可以看出,他们在匆忙跑出来的后面几个房间里,谈话比在这里谈论本城的流言蜚语、天气和阿普拉克辛娜伯爵夫人等话题要有趣得多。他们不时互相看看,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个年轻人——一个大学生、一个军官,从小就是朋友,他们同年,而且两人都很漂亮,但彼此并不相像。鲍里斯是一个浅黄头发、身材修长的青年,在他那沉静而漂亮的面孔上,五官生得清秀、端正。尼古拉是一个身材不高的年轻人,鬈发,面部表情开朗。他的上唇已经露出黑髭须,他那整个面孔洋溢着刚毅和热情。尼古拉刚走进客厅,脸就红了。看样子,他想说话,但不知说什么好;但是鲍里斯却相反,他立刻就找到了话题,沉着而风趣地谈起布娃娃咪咪,他说当它还是少女的时候,他就认识它了,那时它的鼻子还没有碰破,在他们相识的五年中,它老了,头盖骨也全裂了。他说完之后,看了娜塔莎一眼。娜塔莎避开他的目光,看了看眯起眼睛、抿着嘴笑得发抖的小弟弟,她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撒开灵活的小腿,飞快地从客厅里跑出去。鲍里斯没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