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爵心情很好,对皮埃尔很亲热。
晚饭前,安德烈公爵又回到父亲的书房,正碰到老公爵和皮埃尔在热烈地辩论。皮埃尔证明说,不再有战争的日子一定会到来。老公爵带着讽刺的口吻反驳他,但是并不生气。
“把血管里的血抽出来,都注上水,那时就不会有战争了。妇道人家的胡说,妇道人家的胡说。”他说,但仍然亲切地拍了拍皮埃尔的肩膀。他向桌子走过去,安德烈公爵正在那儿翻阅父亲从城里带来的文件,显然不想参加谈话。老公爵走到他跟前,开始谈论公事。
“贵族长罗斯托夫伯爵送来的兵员还不到一半。他来到城里,竟然想起请我的客,——我请他吃了一顿好饭!……你把这个文件浏览一下……喂,老侄,”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拍了拍皮埃尔的肩膀,对儿子说,“你的朋友是好样的,我一见就喜欢他!他向我挑战。别看有些人花言巧语,我连听都不愿听,他呢,净瞎扯,而且向我老头子挑战,可是我喜欢。好了,去吧,去吧,”他说,“我也许到你们那儿吃晚饭。我还要再争论一番。你要好生对待我的傻姑娘玛丽亚公爵小姐。”他从门里向皮埃尔喊道。
只有到了童山,皮埃尔才真正认识到他和安德烈公爵友谊的全部意义和魅力。这种魅力与其说表现在他与安德烈公爵本人的关系上,不如说是表现在与他的亲人和家人的关系上。皮埃尔在和严厉的老公爵以及温和、胆怯的玛丽亚公爵小姐在一起时,立刻感到自己是他们的老朋友。他们没有一个不爱他的。他对巡礼者的态度博得了玛丽亚公爵小姐的好感,公爵小姐用最明亮的目光注视他;周岁的尼古拉小公爵(祖父这样叫他)向皮埃尔微笑,伸开两只胳膊让他抱。当他和老公爵谈话时,米哈伊尔·伊万内奇和布里安小姐都面带快乐的笑容望着他。
老公爵出来和他们共进晚餐,显然是为了皮埃尔的缘故。皮埃尔在童山逗留的这两天,老公爵对他特别和蔼,叫他再到他这里来。
皮埃尔走后,就像一个新客人走后常有的情形,全家人都聚在一起谈论他,而全家一致只说他的好处,这种情形是少有的。
十五
罗斯托夫这次休假归来,才第一次感觉和认识到他和杰尼索夫以及整个团队结下的缘分是多么深厚。
当罗斯托夫来到团队驻地的时候,他体验到的那种感情,和他来到波瓦尔大街家门口时所体验的感情一样。当他首先看见穿着本团制服、敞着怀的骠骑兵的时候,当他认出是红头发的捷缅季耶夫,并且看见枣红马的拴马桩的时候,当拉夫鲁什卡[23]高兴地迎着自己的主人喊:“伯爵来了!”——睡在床上的杰尼索夫,蓬头散发地从土屋里跑出来拥抱他,军官们向刚到的人围拢来的时候,罗斯托夫体验到同父母和姐妹拥抱他时所体验到的感情,欢喜的眼泪哽住了喉咙,使他说不出话来。团队也是家,也像父母的家一样永远可爱和可贵。
罗斯托夫向团长报了到,仍然被派到原先的骑兵连里,执行值勤任务,征发粮草,参与团队的琐碎事务,觉得自己失去了自由,禁锢在狭隘的、一成不变的框框里,在这之后,他体验到在父母家里所体验到的那种安心、踏实、回到家里的安适感觉。这里完全没有使人无所适从,而且往往做出错误选择的那种自由社会的混乱现象;没有不知应不应当向其作一番解释的索尼娅。没有能不能到那儿去的问题;没有可以用各种方式来消磨一昼夜的二十四小时;没有既不亲近也不疏远的无数人;没有跟父亲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金钱关系;没有输给多洛霍夫那么多钱的回忆!在这里,在团队里,一切都是简单明了。整个世界分成两个不相等的部分:一部分是保罗格勒团队,另一部分是团队以外的一切。他与这另外的部分,完全没有关系。在团队里一切都是一清二楚的:谁是中尉,谁是大尉,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主要的是,谁是最合得来的同事。可以在行军小贩那里赊账,每四个月关一次饷。没有什么要动脑筋和要选择的,只要别做保罗格勒团认为是坏的事,就行了。执行任务的时候,只要做明确规定的和命令要你做的事情,那就万事大吉。
罗斯托夫又开始过着按部就班的团队生活,他就像一个疲倦的人躺下休息那样,感到喜悦和快慰。在这次战役中,团队生活使罗斯托夫觉得格外愉快,因为自从输给多洛霍夫许多钱以后(不管亲人们怎样安慰他,他仍然不能原谅自己这种行为),他决定不像过去那样服役,为了补偿自己的过失,要好好地服役,要做一个极好的同事和军官,也就是做一个优秀的人物,这件事在那个环境里很难办到,而在团队里就非常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