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非常漂亮,”皮埃尔想,“我知道他这个人。我为他奔走过,供养过他,帮衬过他,正因为如此,才使得他觉得败坏我的名誉,讥笑我,是一桩特别有趣的事。我知道而且了解,如果这是真的,在他看来这就会在他的欺骗上更增添一层趣味。是的,如果这是真的话;但是我不相信,我没有权利而且也不能相信。”他想起当多洛霍夫在干残酷事的时候,他脸上那副表情,例如,当他把派出所长绑在狗熊身上扔到水里的时候,或者当他无缘无故要跟人决斗的时候,或者当他用手枪打死驿站车夫的马的时候。当他看皮埃尔时,他脸上也常常有这种表情。“是的,他是一名决斗家,”皮埃尔想道,“杀死一个人在他不算回事,他一定觉得人人都怕他,这一定使他挺开心。他一定以为我也怕他。我也的确怕他。”皮埃尔想,一有这些想法,他又感觉到一种可怕的、杂乱无章的东西在心中蓦然而生。多洛霍夫、杰尼索夫和罗斯托夫现在坐在皮埃尔对面,他们看来很开心。罗斯托夫快乐地跟两个朋友谈话,其中一个是骁勇的骠骑兵,另一个是有名的决斗家和浪荡公子,他们时时用讥笑的目光看看皮埃尔,他心事重重,神不守舍,身躯庞大,在筵席上很显眼。罗斯托夫对皮埃尔侧目而视,这是因为,第一,在他那骠骑兵的眼光看来,皮埃尔是一个没有军籍的富翁,美人的丈夫,总之,是一个懦夫;其次,因为皮埃尔由于心事重重,神不守舍,竟没有认出罗斯托夫,没有向他答礼。在为皇上的健康祝酒时,皮埃尔正在想心事,没有站起来,也没有举杯。
“您怎么啦?”罗斯托夫闪着兴奋的、愤怒的目光望着他喊道,“难道您没有听见:为皇上的健康干杯!”皮埃尔叹了口气,顺从地站起来干了一杯,等大家都坐下来,他面带和善的微笑,对罗斯托夫说:
“我没有认出您呢。”他说。但是罗斯托夫顾不得这个,他正在喊“乌拉”呢!
“你干吗不重叙旧交啊。”多洛霍夫对罗斯托夫说。
“去他的吧,傻瓜一个。”罗斯托夫说。
“应当向漂亮女人的丈夫讨好嘛。”杰尼索夫说。
皮埃尔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但是他知道是在说他。他红了脸,转过身去。
“喂,现在为漂亮的女人干杯,”多洛霍夫说,他那样子很认真,但嘴角噙着笑意,他向皮埃尔举起杯来,“为漂亮女人和她们的情夫干杯,彼得鲁沙[5]。”他说。
皮埃尔垂下眼睛,不看多洛霍夫,也不答理他,喝了自己杯里的酒。侍者分发库图佐夫的大合唱歌词,在作为贵宾的皮埃尔面前放了一页。他想拿起它,但是多洛霍夫探过身来从他手里夺了过去,开始念起来。皮埃尔向多洛霍夫扫了一眼,又垂下眼来:在整个宴会期间折磨着他的那种可怕的、杂乱无章的情绪蓦然而生,并且占据了他。他把整个肥胖的身体探过餐桌。
“您胆敢拿!”他大喝一声。
涅斯维茨基和右首座位的客人听见这声喊叫,看出他是对谁而发的,都惊讶地连忙转向别祖霍夫。
“算了吧,算啦,您怎么啦?”他们发出惊慌的低语。多洛霍夫睁着发亮的、快乐的、凶残的眼睛,看了看皮埃尔,他那嘴角含着的微笑仿佛是说:“啊,我就是喜欢这样。”
“我不给你。”他说,字音咬得清清楚楚。
皮埃尔脸色苍白,嘴唇发抖,猛然抢过那张纸。
“您……您……这流氓!……我要跟您决斗。”他推开椅子,站起来,说。他觉得,那个在最近几天一直使他苦恼的关于他的妻子犯罪的问题,就在他这样做和这样说的一瞬间,终于彻底而且毫无疑问地肯定下来了。他恨她,永远跟她决裂了。罗斯托夫不顾杰尼索夫劝告他不要参与这件事,他仍然同意做多洛霍夫的副手,散席后和别祖霍夫的副手涅斯维茨基谈妥了决斗的条件。皮埃尔回家了,而罗斯托夫和多洛霍夫以及杰尼索夫留在俱乐部里听茨冈和歌手们唱歌,一直坐到深夜。
“那么明天在索科尔尼克森林见吧。”多洛霍夫和罗斯托夫在俱乐部门廊分手时,说。
“你心情平静吗?”罗斯托夫问。
多洛霍夫站住了。
“告诉你吧,我可以用两句话向你揭示决斗的全部秘诀。如果你在去决斗时,立下遗嘱,给父母写温情的信,如果你想到你可能被打死,那么,你就是个大傻瓜,十有八九要完蛋;如果你在决斗时意志坚决,一定要把对方最快最准地干掉,那就会万事大吉。正像我们科斯特罗马的一位猎熊手对我常说的:谁不怕熊啊?可是,你一看见它,心里只想可别让它跑掉了,害怕的心理就消失了。我也是这样。明天见,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