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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103)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从前,在有安娜·帕夫洛夫娜在场的时候,皮埃尔总觉得自己说话欠礼貌,没有分寸,说些不该说的。他要说的话,在他头脑中准备的时候,好像是聪明的,可是一等他大声说出口来,就变得愚蠢了,而伊波利特的最愚蠢的话,听来却令人觉得聪明而且可爱。现在,不论他说什么都是妙极了。即使安娜·帕夫洛夫娜不说出这一点,他也看得出,她想这么说,不过为了尊重他的谦虚,才忍住没有说出来。

从一八〇五年初冬到一八〇六年,皮埃尔经常接到安娜·帕夫洛夫娜常用的粉红色请柬,请柬上并且附言:“永远看不厌的美丽的海伦也要来我这里。”

皮埃尔第一次看到这几句话的时候,觉得他和海伦之间正在形成别人公认的某种关系,这个想法使他吃惊,仿佛给他加上一种他无法履行的义务似的,可是同时,作为一个有趣的假设,又使他很高兴。

安娜·帕夫洛夫娜的晚会还跟第一次一样,只是安娜·帕夫洛夫娜拿来款待客人的一道新鲜的菜肴,这次已经不是莫特马尔,而是一位刚从柏林来的外交家,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有关亚历山大皇上到达波茨坦以及两位最伟大的朋友为了维护正义誓结生死不渝的联盟以反对人类公敌的详细情况。安娜·帕夫洛夫娜在接待皮埃尔时,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哀愁,这显然是对这个年轻人新近遭到的丧事——别祖霍夫伯爵之死的一点表示(每个人都认为,使皮埃尔相信他对于他几乎不认识的父亲的死感到十分悲痛,是自己应尽的义务),而她所表示的那点哀愁,恰似她一提起玛丽亚·费奥多罗夫娜皇太后陛下所表示的一样。皮埃尔为此感到荣幸。安娜·帕夫洛夫娜用她那常用的手法,把客人分成若干组。其中包括瓦西里公爵和各位将军的最大的一组,分到了那个外交家。另外一组围着茶桌。皮埃尔想参加第一组,可是安娜·帕夫洛夫娜俨如战场上的司令官,由于千百条妙计涌上心头而还未及实现,心里正在着急,她一看见皮埃尔,就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衣袖。

“今晚我打算给您谈件事。”她望望海伦,对她微微一笑。

“亲爱的海伦,请您给我可怜的姑母做点好事,她是崇拜您的。和她作十来分钟的伴吧。为了不让您太寂寞,这里有一位可爱的伯爵,他一定不会拒绝陪着您的。”

美人儿到姑母那里去了,可是安娜·帕夫洛夫娜仍然把皮埃尔留下,看样子要给他做最后一次必要的指示。

“她美极了,是吧?”她指着飘然而去的庄重的美人儿对皮埃尔说,“多么好的风度!这么年轻的姑娘,可待人接物是那么有分寸,言谈举止是那么娴静优雅。她一举一动都出自内心!她嫁给谁,谁就会得到幸福!有了她,连最不善于交际的丈夫,也会不自觉地在社交界占有一席烜赫的地位。您说是不是?我只想知道您的意见。”说到这里,安娜·帕夫洛夫娜就让皮埃尔走了。

对于她的问话,皮埃尔真心诚意地作了肯定的回答,承认海伦一举一动恰到好处。如果说,他有时想到海伦,那么,他想到的正是她的美丽,以及她在交际场中那种泰然自若、沉默庄重的本领。

姑母在一个角落里接待这两个年轻人,看来,她想隐藏她对海伦的崇拜,想更多地显露她对安娜·帕夫洛夫娜的畏惧。她望着侄女,好像在问她应当怎样对待这两个人。安娜·帕夫洛夫娜离开他们的时候,又用手指碰了碰皮埃尔的衣袖,说:

“我希望您再也不会说我这儿无聊了。”她说着,又拿眼睛看了看海伦。

海伦粲然一笑,那神情是表示,她不容许任何人见了她而有不着迷的可能。姑母咳嗽了一阵,咽下唾沫,用法语说,她看见海伦感到非常高兴;然后转向皮埃尔,仍然带着同样的面色,用同样的话寒暄了几句。在枯燥乏味、磕磕绊绊的谈话中间,海伦向皮埃尔瞧了一眼,对他微微一笑,那是她用来对谁都露出的明媚的微笑。这种微笑是皮埃尔看惯了的,于他已经毫无含义,所以没有引起他丝毫的注意。姑母这时正讲皮埃尔的先父——别祖霍夫伯爵收集的鼻烟壶,并且把自己的鼻烟壶拿出来给大家看。海伦公爵小姐要看看这个鼻烟壶上的姑丈的画像。

“这一定是维涅斯的作品。”皮埃尔说出了一个著名微型彩画家的名字,一面从桌上探身去拿鼻烟壶,一面倾听另外一张桌上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