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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102)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为她做一件好事吧,亲爱的。不管怎么说,她总为死者吃了不少的苦头。”瓦西里公爵一面对他说,一面让他在一张对公爵小姐有好处的什么凭据上签字。

瓦西里公爵决定,这块骨头(三万卢布的期票)终究要扔给这个可怜的公爵小姐,免得她到处嚼舌头,说瓦西里公爵曾参与抢夺镶花皮包的事件。皮埃尔在期票上签了字,从此公爵小姐变得更和善了。两个妹妹对他也亲热起来,特别是那个俊俏的、生有黑痣的最年幼的公爵小姐,一见他就嫣然一笑,现出窘态,常常使皮埃尔感到手足失措。

皮埃尔觉得,人人都喜爱他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有人不喜爱他,他反倒觉得反常了,所以他不能不相信他周围的人们的真心诚意。而且他也没有工夫去考虑这些人是不是真心诚意。他总是忙个不休,时时刻刻都觉得他是陶醉在温柔和快乐之中。他觉得他是某种重要的共同活动的中心,他觉得人们经常对他有所期待,而如果他做不到某件事,他就会使许多人感到烦恼,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如果他做到某件事,就一切都好,——于是他就有求必应,但是这个“好”却总很渺茫。

在这最初的时期,瓦西里公爵比其他任何人更多地支配着皮埃尔的事情和皮埃尔本人。自从别祖霍夫伯爵死后,他就没有放松过皮埃尔。瓦西里公爵摆出那副神气,仿佛他被繁务琐事压得筋疲力尽,但出于同情心,不能眼看着这个无依无靠的青年人任凭命运和骗子们的摆布而置之不理,他总算是老朋友的儿子,而且,归根结底,他拥有如此巨大的财产。别祖霍夫伯爵死后,他在莫斯科逗留的日子里,经常把皮埃尔叫到跟前,或者亲自去找他,指点他应该做什么。听他那疲倦而又自信的腔调,令人觉得他每次都附加着这样的话似的:

“你知道,琐事把我拖垮了,可是,就这样扔下你不管,那未免太残酷了,我所告诉你的,是唯一可行的。”

“我说,贤侄,咱们明天终于要动身了。”有一天他说,边说边闭起眼睛,手指逐个地在他的胳膊肘上按下去,而他那口吻就仿佛他说的事是他们之间很久很久以前就决定了的,并且不可能有另外的决定。

“咱们明天就动身,我把我的马车让给你。我很高兴。咱们这儿重要的事都办完了。我早该走了。我刚接到一位大臣的信。我曾向他举荐过你,他在外交使团里给你补了个缺,你当上宫内侍从了。今后在你面前展开了外交的前程。”

尽管他那疲倦而自信的腔调多么有力,但是长久以来就考虑自己前程的皮埃尔,本想表示反对。可是瓦西里公爵打断了他的话,他这次使用了像鹁鸽咕咕低鸣的声调,使别人没有打断他的话的可能,而且是在非得说服别人不可时他才使用这种声调。

“要知道,亲爱的,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好,也为了我自己的良心,用不着感谢我。从来还没有人抱怨人家太疼爱他。再说,一切都听你的便,即使明天就辞掉不干也行。你到了彼得堡就全明白了。而且你早就该远离这些可怕的回忆。”瓦西里公爵叹了口气,“就是这样啦,亲爱的。我的侍从就坐你的马车走吧。对了,我差点儿忘了,”瓦西里公爵又顺带说,“你知道,亲爱的,我和死者有一笔账没有清,从梁赞寄来一笔款子,我收到后就留下了:反正你不需要钱用。咱们以后会算清的。”

瓦西里公爵所说的“从梁赞寄来一笔款子”,是几千卢布的代役租金,被瓦西里公爵扣下了。

在彼得堡也跟在莫斯科一样,皮埃尔被温柔宠爱的气氛包围着。他不能拒绝瓦西里公爵给他安排的位置,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称号(因为他用不着做什么事),而结交、邀请和公益事业是那么多,以致皮埃尔比在莫斯科更有那种昏昏沉沉、忙忙碌碌、越来越近而仍然没有实现的某种幸福的感觉。

他从前那帮光棍朋友,很多都不在彼得堡。近卫军出征去了,多洛霍夫降为士兵,阿纳托利在外省军队里,安德烈公爵在国外,所以皮埃尔既不能过从前他爱过的夜生活,也不能跟年长、可敬的朋友谈谈心以抒积愫。他在宴席间、在舞会上、而且多半是在瓦西里公爵家里——在公爵肥胖的妻子和美人儿海伦的圈子里,消磨掉全部的时间。

安娜·帕夫洛夫娜·舍列尔,也像其他一切人一样,对皮埃尔的态度也发生了社会上对他的看法所发生的那种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