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眼望望天空。漆黑的夜幕在离炭火的光亮一俄尺的上方悬挂着,在这光亮中,细碎的雪花纷纷飞舞。图申没有回来,军医也没有来。他孤单单的独自一人,这会儿只有一个小兵赤裸着坐在篝火对面,烘烤他那又黄又瘦的身体。
“我是个没人要的人了!”罗斯托夫想,“没人帮助我,没人可怜我!从前我在家的时候,身强力壮,快快活活,人人都爱我。”他叹息一声,随着叹息,不由得呻吟起来。
“很痛吗?”那个小兵一面在火上抖搂他的衬衣,一面问,不等回答,就咳嗽一声,补充说:“这一天毁掉多少人——真可怕!”
罗斯托夫没有听那个士兵说话。他望着在火上飞舞的雪花,回忆起俄罗斯的冬天,家里温暖的、窗明几净的房间,毛茸茸的皮衣,飞快的雪橇,健康的身体,以及家庭的抚爱和关心。“我干吗要到这儿来!”他想。
次日法军没有再发动进攻,巴格拉季翁的残部和库图佐夫的军队会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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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英里合1.6093公里。
[2]伊兹梅尔战役指一七八七至一七九一年俄土战争中的一次战役。
[3]巴克斯是罗马神话中的酒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狄俄尼索斯。
[4]布鲁诺沃即布劳瑙,是俄国化了的名称。
[5]法老是古埃及皇帝的称号,此处指一种纸牌赌法。
[6]原文为德语。
[7]玛丽亚·特雷西娅(1717—1780),一七四〇年起为奥地利女大公。
[8]原文为德语。
[9]“霍霍尔”本指头上的一小撮蓬毛,旧时乌克兰人留这种发式,因此成为乌克兰人的绰号,带轻蔑意味。
[10]原文为德语。
[11]原文为德语。
[12]原文为德语。
[13]原文为德语。
[14]原文为德语。
[15]要求赔偿名誉即要求对方接受决斗的挑战。
[16]德国灌肠是德意志人的外号。
[17]贝杜英是游牧的阿拉伯人。
[18]1俄丈合2.134米。
[19]布吕恩即今捷克境内的布尔诺。
[20]原文为德语。
[21]原文为德语。
[22]坎波福米奥为意大利一村庄,一七九七年法奥曾在此签订和约。
[23]德摩西尼是公元前三八四至三二二年雅典著名的演说家和政治家。
[24]原文为德语。
[25]一七九三年二十三岁的拿破仑指挥土伦战役,第一次获得胜利,从此声名大震。
[26]1俄尺合0.71米。
[27]梯也尔在提到这次进攻时说:“俄国人表现得很英勇,这在战争中是少见的,两队步兵互相顽强地厮杀,在决战之前,谁也不肯让步。”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时曾说:“有几营俄国军队表现了大无畏的精神。”——作者注
第三部
一
瓦西里公爵从来不考虑自己的计划。他更没有想到要做损人利己的事。他不过是一个在交际场中得心应手而且对这种得心应手习以为常的上流人物。他在和人们交往中,经常看风使舵,产生各种计划和想法,这些连他自己也并非十分了然的计划和想法构成了他的全部生活情趣。不止一个、也不止两个这样的计划和想法已经付诸实行,此外还有几十个,其中的一些在他头脑中正在形成,另一些即将实现,还有一些正在消灭。他从未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譬如:“某人现在有权有势,我应当取得他的信任和友谊,通过他,给自己弄一份临时津贴。”或者对自己说:“皮埃尔很有钱,我应当勾引他娶我的女儿,向他借我所需要的四万卢布。”但是当他遇见有权有势的人时,本能就立刻暗示他,这个人可能有用,于是瓦西里公爵就接近他,一有机会,不用事先准备,就本能地阿谀奉承起来,做出亲热的样子,说些需要说的话。
在莫斯科,瓦西里公爵把皮埃尔笼络住,给他张罗一个相当于五等文官的宫内侍从的职位,一定要这个年轻人和他一同去彼得堡,并且在他家里住下。为了使皮埃尔娶自己的女儿所必须做的一切,瓦西里公爵都做到了。他这样做似乎是出于无心,但同时又有非达到目的不可的十分的把握。如果瓦西里公爵事先周密地考虑过自己的计划,那么他的态度就不会这么自然,对待任何人,不管职位比他高的还是低的,就不会这么随便和亲热。有一种东西经常促使他趋炎附势,他在掌握何时应当和何时可以利用人的时机方面,具有罕见的才能。
不久以前还过着无忧无虑的独身生活的皮埃尔,在出乎意外地变成富翁和别祖霍夫伯爵之后,却感到烦事缠身,忙乱不堪,只有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才能自得其乐。他要签署文件,到那他不十分了解其作用的衙门视事,向总管家问这问那,还要到莫斯科近郊的田庄上走动走动,接见许多人,他们以前根本不承认他这个人的存在,而现在他如果不愿见他们,就会使他们感到委屈和失望。这些各式各样的人物——实业家、亲戚、熟人,对这个年轻的继承人都怀着同样的好感,对他都很亲切;他们每个人对皮埃尔的高尚品质显然都无可置疑地信服。他时常听到:“以您的大慈大悲”,或者:“以您那伟大的胸襟”,或者:“您本人是这么纯洁,伯爵……”或者:“如果他能像您这么聪明”这一类的话,于是他就真的相信自己具有无限的仁慈和非凡的智慧了,何况他时常在内心深处觉得他的确非常仁慈和非常聪明。甚至以前居心不良和怀有敌意的人,也对他温柔和喜爱起来。那个身腰修长、头发梳得像洋娃娃似的最凶的大公爵小姐,在葬礼完毕以后,走到皮埃尔的房间。她耷拉着眼皮,不住地喘气,对他说,她对过去他们之间的误会感到十分遗憾,现在她觉得她没有权利要求什么,只请求在她遭到这次打击之后,允许她在这所她喜爱的和付出很多牺牲的房子里停留几星期。她说着不禁哭起来。这位木雕泥塑般的公爵小姐竟有如此之改变,使皮埃尔大为感动,他抓起她的手,请求她原谅,连他自己也不知要她原谅什么。从那天起,公爵小姐亲自动手给皮埃尔编织带条纹的围巾,完全改变了对他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