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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10)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他耸耸肩,摊开两手。皮埃尔想说什么:子爵的话使他感到兴趣,但是监视他的安娜·帕夫洛夫娜把话接了过去。

“亚历山大皇帝宣布,”她带着一提起皇家就露出的哀愁,说,“他要让法国人自己选择自己的政体。我相信,毫无疑问,一旦摆脱掉篡位的奸贼,全国上下都要争先恐后归顺合法的国王。”安娜·帕夫洛夫娜说,极力向这个亡命的保皇党讨好。

“那不一定,”安德烈公爵说,“子爵先生说得完全正确,事情已经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是我相信,走回头路是困难的。”

“据我所听到的,”皮埃尔红着脸又加入了谈话,“几乎所有贵族都已经投向波拿巴了。”

“这是波拿巴派说的话,”子爵眼睛不看着皮埃尔,说,“现在很难知道法国的社会舆论。”

“这是波拿巴说的。”安德烈公爵冷笑说。(他显然不喜欢子爵,眼睛没有望着子爵,然而话却是针对子爵说的。)

“‘我向他们指出光荣的道路,’”他沉吟了一下,又复述拿破仑的话,说,“‘他们不愿意走。我向他们敞开前厅,他们成群地涌进来……’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权利说这话。”

“没有任何权利,”子爵反驳说,“在杀害了公爵之后,甚至最偏激的人也不再把他看作英雄了。即使他在某些人心目中曾经是英雄,”子爵转身对安娜·帕夫洛夫娜说,“自从公爵被杀害以后,天上就多了个殉难者,地上也就少了个英雄了。”

还没等安娜·帕夫洛夫娜和别的人用微笑表示赞许子爵的话,皮埃尔又插嘴了,虽然安娜·帕夫洛夫娜预感到他会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却已经无法加以阻拦了。

“处死昂吉安公爵,”皮埃尔说,“对国家有其必要性。拿破仑不怕由他一个人负全责,我认为这正是他精神伟大之处。”

“天哪!我的天哪!”安娜·帕夫洛夫娜害怕地低声说。

“皮埃尔先生,您认为谋杀就是精神的伟大吗?”小公爵夫人一面说,一面微笑着凑近她的手工。

“啊!!”几个人同时惊叹起来。

“妙极了!”伊波利特公爵用英语说,并且用手掌拍打自己的膝盖。子爵只是耸了耸肩。

皮埃尔洋洋得意地从眼镜上方端详着听众。

“我所以这样说,”他不顾一切地说下去,“是因为波旁王朝逃避革命,使人民陷于无政府状态。只有拿破仑善于理解革命,战胜革命,因此,为了全体的利益,他不能因可惜一个人的生命而趑趄不前。”

“您到那边一桌去,好不好?”安娜·帕夫洛夫娜说。但是皮埃尔不答理,继续讲他的话。

“不,”他越讲越兴奋,“拿破仑伟大,因为他站在革命之上,他扬弃了革命的弊端,保留了一切好的东西——公民的平等权利啦,言论出版自由啦,等等,因此他才取得了政权。”

“是的,如果他取得政权以后,不是利用政权来屠杀,而是把政权交给合法的国王,”子爵说,“那么,我就会称他作伟人了。”

“他不能这样做。人民把政权交给他,正是因为他使人民摆脱了波旁王朝,而且是因为这个缘故,人民才把他看作伟人。革命是伟大的事业。”皮埃尔先生继续说。他不顾一切插进这么一句挑战的话,显出他非常年轻,急于一吐为快。

“革命和弑君都是伟大的事业吗?……既然这样……您好不好到那边一桌去?”安娜·帕夫洛夫娜又说一遍。

“《民约论》[10]。”子爵露出温和的微笑,说。

“我不是说弑君,我是说理想。”

“是啊,抢劫、杀人和弑君的理想。”又有一个讽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这当然是过激的行为,但全部的意义并不在于此,意义在于人权,消除偏见,公民一律平等。所有这些理想,拿破仑都充分予以保留。”

“自由平等,”子爵轻蔑地说,仿佛他终于下决心向这个青年证明他的话是多么愚蠢,“这全是高调,早就名誉扫地了。谁不爱自由平等?我们的救主早就宣讲过自由平等。难道革命以后人们过得更幸福吗?正好相反。我们希望自由,而波拿巴却消灭自由。”

安德烈公爵含笑时而看看皮埃尔,时而看看子爵,时而看看女主人。起初,安娜·帕夫洛夫娜虽然有应付上流社会的经验,却被皮埃尔的狂妄无礼吓坏了。但是后来她看到,皮埃尔虽然说了些亵渎神圣的话,并没有惹恼子爵,当她确信阻止这些话已经不可能,她就和子爵联合起来,集中力量攻击这位演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