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们要迟到了。”等在门口的海伦公爵小姐转过她那古典型肩膀上美丽的头,说。
权势在社会上是一笔资本,为了不让这笔资本消耗掉,就得爱惜它。瓦西里公爵知道这一点,他考虑到,如果他有求必应,那么他很快就不能为自己向别人求情了,所以他很少使用自己的权势。然而在德鲁别茨卡娅公爵夫人这件事上,经她再次提出请求后,他觉得仿佛受到良心的责备。她提醒他一个事实:当初走上仕途的时候,他曾受过她父亲的提携。此外,从她的态度上他看得出,有些女人,特别是做母亲的,一旦拿定一个主意,不达到目的,决不肯罢休,如不能如愿以偿,她们准备每时每刻纠缠不休,甚至大吵大闹,而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后面这点考虑使他动摇了。
“亲爱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他用通常亲昵而枯燥的腔调说,“您所希望的,我几乎不可能办到;但是为了向您证明我对您的爱戴和对已故令尊的感念,我要办到这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您的儿子会调到近卫军里去的,我向您保证。您满意了吧?”
“我亲爱的,您是一个善人!我就料到您会这样的,我知道您是多么仁慈。”
他准备走了。
“等一等,还有两句话。等他调到近卫军里以后……”她犹豫起来,“您和米哈伊尔·伊拉里奥诺维奇·库图佐夫很要好,请您把鲍里斯举荐给他当副官。那时我也就安心了,那时就会……”
瓦西里公爵微微一笑。
“这个我可不能答应。您可知道,自从库图佐夫被任命为总司令[8]以后,人们是怎样纠缠他吗?他亲自对我说过,全莫斯科的太太们都串通一气要把自己的儿子送给他当副官。”
“不,答应吧,不然我不让您走,我的好恩人。”
“爸爸,”那位美人又用同样的声调说,“我们要迟到了。”
“好,再见,再见啦。您听见她说什么了吧?”
“那么您明天就奏明皇上?”
“一定的,可是向库图佐夫求情,我不能答应。”
“不行,一定答应,一定答应,瓦西里。”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紧接着说,露出卖弄风情的年轻少妇的媚笑,这种媚笑从前大概是她习惯了的,而现在却与她那憔悴的面孔不相称。
看来,她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习惯成自然地把自古以来妇女就使用的全副本领都施展了出来。但是当他刚走出门,她的脸又换成原先那种冷冰冰的虚假表情。她回到子爵仍在讲故事的那组人里,一面装作在听,一面等待时机离开,因为她的事已经办完了。
“最近,《米兰的加冕礼》那幕喜剧,您觉得怎么样?”安娜·帕夫洛夫娜说,“还有新的喜剧呢:热那亚和卢加各族人民向波拿巴先生请愿。波拿巴先生高踞宝座,竟满足了各族人民的要求。嗬!妙极了!这简直叫人发狂。真了不起,全世界都弄得晕头转向了。”
安德烈公爵直瞅着安娜·帕夫洛夫娜的脸,冷冷一笑。
“‘上帝赐我以王冠,谁要碰它,谁就倒霉’,”他引了一句波拿巴在加冕时说的话,“据说他说这话时,挺神气的呢。”他补充一句,接着用意大利语把刚才那句话又说一遍。
“他已恶贯满盈,”安娜·帕夫洛夫娜接着说,“我希望这是他的最后一桩罪恶。各国元首再也不能容忍这个混世魔王了。”
“各国元首?我不是说俄国,”子爵谦恭有礼然而失望地说,“各国元首!他们为路易十六做了什么?为皇后、为伊丽莎白公主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他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你们可以相信我的话,他们为背叛波旁王朝的事业将要受到惩罚。各国元首?他们还派大使去庆贺篡位的奸贼呢。”
他轻蔑地叹了口气,又换了换姿势。伊波利特手持长柄眼镜对子爵瞅了半天,在听到这些话时,他突然朝娇小的公爵夫人转过全身,向她要了一根针,用它在桌上画孔德的徽章给她看。他一本正经地向她解释这种徽章,仿佛娇小的公爵夫人请求他这样做似的。
“孔德家的房子,用徽章图案中的天蓝色兽嘴缠成的兽嘴仪仗队。[9]”他说。
公爵夫人面带笑容听着。
“如果波拿巴再在法国的王位待上一年,”子爵接着刚才的话说,他那神情,就像一个人谈起比谁都清楚的问题时不理会别人的话,只顺着自己的思路讲下去,“事情就越发不可收拾了。阴谋、暴力、放逐、死刑将要永远把法国社会,我指的是法国上流社会,断送掉,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