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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87)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您别性急,”科尔德对渥伦斯基说,“要记住一点:越障碍的时候不要勒马,也不要催马,听其自然。”

“好的,好的。”渥伦斯基抓住缰绳说。

“可能的话,跑在前头,即使落后了,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分钟。”

渥伦斯基不等马身移动,就以柔韧有力的动作踏上有锯齿的钢马镫,把他那结实的身躯稳稳坐到嘎吱作响的皮马鞍上。右脚伸进马镫后,他习惯地在手指间理齐两股缰绳,这时科尔德松开了手。弗鲁-弗鲁似乎不知道该用哪条腿起步,伸着长脖子拽紧缰绳,像在弹簧上一颠一颠地走起来,骑手在它柔软的背上便左右摇晃不已。科尔德加快步子,跟在后面。激动不安的马来回不住地向两侧拽紧缰绳,想骗过骑手。渥伦斯基又是吆喝又用手拍,想使它安静,但没有用。

他们已经快到一条筑起拦水坝的小河,正朝着出发点走去。前前后后都有许多骑手。这当儿,渥伦斯基忽然听见背后有马在泥泞地上奔跑的声音,马霍京骑着招风耳朵的白蹄角斗士赶上了他。马霍京露出长牙齿朝他笑笑,渥伦斯基生气地瞅了他一眼。他一向不喜欢马霍京,现在则将其视为最危险的对手,很恼火他从旁边奔过,惊了自己的马。弗鲁-弗鲁一迈左蹄就要大跑,它向前跳了两下,对勒紧的缰绳很生气,就变成摇摆不定的快步,把骑手颠得够戗。科尔德也皱起眉头,跟在渥伦斯基后面,几乎像马一样跑起了遛蹄步。

二十五

参赛的军官共有十七名。比赛在亭子前面的四俄里椭圆形大跑场上进行。场上设有九道障碍:一条小河、亭子跟前一道两俄尺高的堵满空隙的大栅栏、一条干沟、一条水沟、一个斜坡、一道爱尔兰式土坝(最难越的障碍之一,坝上插满了枯树枝,坝后还有一条马看不见的水沟,马须接连越过两道障碍,否则就会摔伤),然后再是两条水沟和一条干沟,比赛终点就设在亭子对面。但比赛的起点并不在场内,而在一百俄丈开外处,这段距离上设置了第一道障碍——一条筑有拦水坝的三俄尺宽小河,骑手们可以跨越,也可以涉水。

骑手们排了三次队,但每次都有马抢跑,只好重新站位。发令老手谢斯特林上校都有点恼火了。直到第四次,他终于喊了声:“跑!”骑手们才一齐出动。

骑手们站位的时候,场上所有的眼睛和望远镜都集中在他们这五光十色的一群人身上。

“起跑了!跑起来了!”一阵期待的沉默之后,突然喊声四起。

为了看得清楚些,观众们或成群结队,或三三两两在场上跑来跑去。挤作一团的骑手们起跑之后立刻拉开距离,只见他们或三三两两,或一个紧随一个地渐渐接近河边。观众觉得他们似乎都跑在一起,但对骑手来说,几秒钟的差距意义重大。

由于过分紧张亢奋,弗鲁-弗鲁起跑时稍一迟疑,被好几匹马抢了先,但没等到达河边,渥伦斯基就拼力勒住缰绳,轻易地超过了三匹马。他眼前只有马霍京的棕红色角斗士,在均匀而轻快地颠动着臀部。跑在最前面的是驮着那半死不活的库佐夫列夫的那匹名叫狄安娜的骏马。

在最初几分钟里,渥伦斯基还不能控制好自己和坐骑。到达第一道障碍小河之前,他还难以控制住马的动作。

角斗士和狄安娜一同驰近小河,几乎在同一瞬间双双纵身一跃,飞到了对岸。弗鲁-弗鲁不觉飞也似的随后腾空而起,但就在渥伦斯基感到自己凌空时,他忽然看见几乎就在他的马蹄下方,库佐夫列夫和狄安娜在河对岸地上挣扎(库佐夫列夫在跳跃后松了缰绳,连人带马栽了个跟头)。详细情况渥伦斯基是事后才知道的,此刻他只看到,弗鲁-弗鲁在对岸的落脚点可能恰好是狄安娜的腿上或头部。但是,弗鲁-弗鲁像一只从高处落下来的猫,在跳跃中奋力摆动腿和背部,闪开那匹倒在地上的马,向前疾驰而去。

“啊,乖乖!”渥伦斯基想。

过河以后,渥伦斯基已完全控制住马,他开始稍稍勒缰,打算追随马霍京越过大栅栏,然后在约两百俄丈的无障碍地段超过他。

大栅栏就竖在皇亭对面。皇上、朝廷百官和成群的百姓都在看着他们,看着他和领先他一马身的马霍京,这时他们已经接近“鬼栅”(堵塞了栅格的栅栏之谓)。渥伦斯基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向他的目光,但除了自己坐骑的耳朵和脖子,除了迎面闪过的泥土地面、依然保持原距离的角斗士的臀部和它那节奏很快的白腿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角斗士纵身跃起,丝毫没有碰撞障碍物,短尾巴一摇,就从渥伦斯基视线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