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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89)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啊——!”渥伦斯基抱着脑袋,发出一声哀叫,“啊——!瞧我干的好事!”他喊道,“比赛输掉了!怪我自己啊,真丢脸,不可原谅!这匹可爱的马多么不幸,叫我给毁了!啊——!瞧我干的好事!”

人群,医生及其助手,还有本团的军官们,纷纷向他跑过来。他很懊丧的是,他自己倒是完好无损。马脊骨折断了,决定把它枪毙了。渥伦斯基不能回答问题,无法和任何人谈话。他没有捡起颠掉在地上的帽子,转身离开赛马场,漫无目标地走去。他觉得自己真是不幸。他生平第一次体验到如此深重的不幸,这是他亲手造成而且无法弥补的不幸。

亚什温拿着帽子追上他,送他回到宿舍,半小时后渥伦斯基恢复过来。然而,这次赛马的回忆长久地留在了他的心中,成为他平生最悲伤最痛苦的一件往事。

二十六

表面上看来,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与妻子的关系一如既往。唯一不同的是,他比以前更加忙了。和往年一样,一开春他就到国外矿泉疗养,恢复一下年年冬季积劳成疾的身体,照例在七月份回国,又立即精神饱满地投入他的日常工作。妻子照例回到别墅,而他就留在彼得堡。

自打那晚从特韦尔卡娅公爵夫人家回来谈话以后,他从未向安娜重提他的怀疑和忌妒。他一向模仿别人说话的那种腔调,如今用于他们夫妇关系中再适合不过了。他对妻子比过去稍微冷淡些。由于那晚第一次谈话时她采取回避的态度,他仿佛仅仅为此对她小有不满。他对她的态度中,只不过带着几分懊恼罢了。“你不想对我解释清楚,”他仿佛在心里对她说,“这对你更不好。现在你要来求我了,而我是不会向你解释的。这对你更不好,”他在心里说,好像一个人想救火而救不成,对自己的徒劳生起气来,干脆说:“你活该!你烧光算了!”

他在公务上是精明强干的人,竟不明白这样对待妻子是极不明智的。他不愿理解这一点,因为他十分害怕正视他的现实处境,索性把他对家庭即妻儿的感情深深禁锢在心里。他是个细心的父亲,冬末以来对儿子特别冷淡,跟他说话也像对妻子那样带着揶揄的口吻:“啊,年轻人!”他这样和儿子打招呼。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认为,也对人说,他今年的公务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忙。他没有意识到,他今年给自己设想出许多工作,不过是一种手段,借以把他对妻子和家庭的感情和思虑继续深锁在心里,然而这些思虑埋藏得时间愈久,就会愈加可怕。要是有谁问他对妻子的行为是何想法,这位温良谦和的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不仅无可奉告,而且还会对动问者大动肝火。因此,每当有人问及他妻子健康如何时,他脸上就露出矜持而严肃的表情。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根本不愿去想妻子的行为和感情,他确实从来也没有想过。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长住别墅在彼得戈夫。利季娅·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通常也在那里度夏,和安娜比邻而居,过从甚密。今年利季娅·伊万诺夫娜不愿到彼得戈夫去住,一次也没去看过安娜,并向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暗示说,安娜最好少和别特西及渥伦斯基接近。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严厉地制止她说下去,并表示他认为他的妻子是无可怀疑的。打那以后他就回避利季娅·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他不愿看到,也没有看到,社交界许多人对他妻子侧目而视。他不愿了解,也不了解,为什么他妻子执意要搬到皇村去,而别特西就住在那里,渥伦斯基团的营地也离那里不远。他不允许自己想这些,也没有去想。但是,尽管他没有任何证据和怀疑,尽管他从未对自己承认过,他在内心深处却十分明白,他是一个被欺骗的丈夫,因此是很不幸的人。

在和妻子度过的八年幸福生活中,看到别人家不忠实的妻子和受骗的丈夫,他不知多少次对自己说:“怎能容忍到这步田地?为什么不结束这荒唐的局面呢?”然而现在,灾难降临到他自己头上,他不仅不考虑如何结束这种局面,而且简直就不想正视它,因为这种局面实在太可怕、太反常了。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回国后,到别墅去过两次。一次是吃午饭,另一次与客人们待了一晚,照往年的习惯,他从不在别墅过夜。

赛马那天他事情特别忙。他一早安排好当天活动日程后仍然决定吃过早中饭到别墅看望妻子,再从那边上赛马场去,因为宫廷的人都去看比赛,他是必须到场的。他之所以去看妻子,是因为他决定出于礼貌每星期见她一次。此外,按规矩每月十五号前他应该把生活费交给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