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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36)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再来一圈怎么样?您累不累?”科尔孙斯基有些气喘地说。

“不,谢谢。”

“把您送到哪儿去?”

“卡列尼娜好像在那边……请把我带到她那儿去。”

“遵命。”

科尔孙斯基调整好华尔兹舞步,直接向大厅的左角转过去,嘴里不住地说:“对不起,女士们,对不起,对不起,女士们。”他在花边、轻纱和绸带的海洋里左拐右让,没有绊着任何人,最后带着舞伴来了一个急旋,旋得吉提那双穿着绣花长袜的秀美小腿都露了出来,停下来时长裙的后襟扇子似的覆在了克里温的膝盖上。科尔孙斯基鞠了个躬,挺了挺敞开衣服的胸膛,伸出手送她到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那边去。吉提满脸通红,把裙摆从克里温膝上拿开。她有些晕眩地环顾一下周围,寻找安娜。安娜没有照她认定的那样穿紫色衣服,而是穿了一条领口开得很低的黑丝绒连衣裙,露出了象牙雕琢一般秀美的丰满肩膀、胸部,圆圆的胳膊和纤细的小手。她的连衣裙整个镶着威尼斯凸花边。纯黑的头发里束着一条小小的三色堇花带,黑腰带上的白花边之间也有一条这样的花带。她的发式毫无出众之处。只有脑后和两鬓那些无拘无束的短发卷时时垂搭下来,衬托出她的妩媚。健美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珍珠项链。

吉提天天都见到安娜,对她怀着爱慕之心,想象她穿紫色衣服一定好看。现在见她这身黑色装束,才感到原先没有领会到她全部的美。这时她看见的安娜是全新的、全然出乎她意料的一个人。她明白了,安娜不能穿紫色,她的美就在于她永远从服饰中凸显出来,她的衣着毫不引人注目。她身上的饰有豪华花边的黑色连衣裙并不引人注目,那只是个画框,人们所注意到的,只有一个朴素、自然、娴雅、快乐而活泼泼的安娜。

安娜像平时一样笔直地站着。吉提走近这群人时,她正回头和府邸的男主人说话。

“不,我不会谴责的,”她就一件什么事情回答他,“虽然我不明白,”她耸耸肩膀说,马上露出亲切关怀的微笑向吉提转过身来。她以女性的目光飞快打量了一下她的装束,略微一点头,吉提明白自己的打扮和美艳得到了她的首肯。“您是跳舞跳进大厅来的。”她说。

“她是我最忠实的助手之一,”科尔孙斯基向初次见面的安娜鞠躬说,“公爵小姐帮助我把舞会办得欢快而美妙。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赏光跳个华尔兹吧。”他躬身邀请道。

“你们是熟人?”主人问。

“我跟谁不熟?我和妻子就像白毛的狼,谁都认识我们,”科尔孙斯基说,“跳个华尔兹吧,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

“我是能不跳舞就不跳。”她说。

“可是今天不能不跳。”科尔孙斯基说。

这时候渥伦斯基走了过来。

“哦,既然今天非跳不可,那就跳吧。”她说话时没有注意渥伦斯基向她鞠躬,很快把手搭在科尔孙斯基的肩上。

“她为什么对他不满意呢?”吉提发现安娜故意不理睬渥伦斯基的鞠躬,心里想。渥伦斯基走到吉提跟前,提起和她约好的第一圈卡德里尔舞,并歉意地说,这些日子总没有机会去看她。吉提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欣赏安娜跳华尔兹舞。她等待着渥伦斯基请她跳华尔兹,但是他没有邀请。她惊奇地看了看他。他脸红了,慌忙向她发出邀请,可是,他搂住她的纤腰刚刚踏出第一步,音乐声就戛然而止了。吉提瞥了一眼他的近在咫尺的脸。吉提的眼光脉脉含情,但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后来过了许多年,吉提想起当时的那一瞥,仍然感到羞愧难言,心如刀割。

“对不起,对不起!跳华尔兹,跳华尔兹吧!”科尔孙斯基从大厅另一头叫喊道。他就近搂住一位小姐就跳了起来。

二十三

渥伦斯基同吉提跳完了几轮华尔兹。吉提走到母亲跟前,才和诺德斯顿夫人讲了几句话,渥伦斯基又过来请她跳第一圈卡德里尔舞。他俩跳卡德里尔时,没有进行什么重要谈话,只是断断续续地谈到科尔孙斯基夫妇,渥伦斯基戏称他俩是一对可爱的四十岁顽童。他俩还谈到未来的公众剧场。只有一次他触到了她的痛处,问起列文是不是也来参加舞会了,并说他很喜欢列文。吉提并不指望跳卡德里尔时能谈什么更重要的内容。她以万分紧张的心情等待玛祖卡舞的开始。她感到玛祖卡就是决定她命运的时刻。他在跳卡德里尔时没有邀请她跳玛祖卡,这倒并不使她担心。她相信一定会和他跳玛祖卡,就像在以往的舞会上一样,所以她谢绝了五位男士的邀请,说已经答应别人了。对吉提来说,整个舞会直到最后一圈卡德里尔舞,都是华彩纷呈、熙攘喧阗的神奇梦境。她一直跳着,直到觉得实在太累了,她才要求休息一下。但是,当她同一个拒绝不掉的乏味小伙子跳最后一圈卡德里尔时,她恰恰跳到了渥伦斯基和安娜的对面。吉提从她来到舞会到现在,没有和安娜相聚过,这时她看见的安娜,又是一种出人意料焕然一新的模样。她在安娜身上看到了自己也曾体验过的兴奋得意的情绪。她看见安娜已经陶醉在别人对她的倾倒之中。她熟悉这种感觉和它的特征,并在安娜身上发现了这些特征。她看见她眼睛里有炽烈的闪光在颤动,弯弯的嘴唇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幸福而激动的微笑;她丰姿绰约,舞步稳健而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