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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35)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大家互相望望,什么也没有说,然后就开始看安娜的相册。

一个人在晚上九点半上朋友家打听请客吃饭的详情,但是没有进屋。这本是平平常常、毫不足怪之事。可是这一回却让大家感到纳闷。而安娜比所有的人更觉得奇怪,并有一种不祥之感。

二十二

吉提和母亲走上灯火通明的大台阶时,舞会才刚刚开始。台阶两旁摆满了鲜花,站着些身穿红色长袍、头脸扑了香粉的仆人。大厅里传来像蜂箱里那样的均匀的嗡嗡声。母女俩走到台阶上,在两边摆着盆树的镜子前整理头发和衣着,这时听到大厅里响起了一阵由弱而强的清亮的小提琴声,乐队开始奏第一支华尔兹舞曲了。一个文官模样的小老头在另一面镜子前整理他花白的鬓发,身上散发出香水气味,他在台阶上碰见母女俩,侧身让了路,显然以欣赏的目光望着他不认识的吉提。一个没长胡须的年轻人,就是谢尔巴茨基公爵叫做“宝贝蛋”的那种上流社会青年,穿着一件胸口开得很低的坎肩,边走边整理他那条白色领带,向她俩鞠了个躬跑过去,但马上又回来说,他请吉提跳卡德里尔舞。她已答应和渥伦斯基跳第一圈卡德里尔舞,第二圈就该和这个青年人跳了。一位军官一边扣手套扣子,在门口给她们让了路,他摸摸小胡子,欣赏着面如桃花的吉提。

尽管吉提在服装、发型及参加舞会的准备上花了许多工夫和心思,但是现在她穿着花样繁杂的薄纱连衣裙和粉红色衬裙潇洒大方地步入舞会大厅时,仿佛这些花结、花边和细小装饰并不是她和她家人的刻意之作,仿佛她生下来就穿戴着这身轻纱和花边,梳着高耸的发式,头上插着这朵有两片叶子的玫瑰花。

走进大厅前,老公爵夫人想为吉提整理一下卷缠的腰带,她扭身避开了。她觉得身上的一切都自然优美,用不着整理什么了。

这是吉提福星高照的一天。衣服不大不小正合身,花边披肩没有滑下来,蝴蝶结不皱也不脱落,粉红色的高跟鞋不夹脚,穿着挺舒服。浓密的淡黄色假发髻戴在她的小脑袋上,就像她自己的头发一样。长手套的三个扣子都扣上了,没有一个脱开,保持着好看的手形。肖像颈饰的黑丝绒带子非常柔美地绕在她的脖子上。这条黑丝绒带漂亮极了。吉提在家里对着镜子看脖子时,觉得黑丝绒带就像会说话似的。别的什么都可能美中不足,唯独这条黑丝绒带完美无缺。现在吉提从舞厅的镜子里看了它一眼,又微微一笑。吉提感到裸露的肩膀和手臂像大理石一样清凉光滑。这是她最喜欢的一种感觉。她的眼睛闪闪发亮。由于意识到自身的魅力,她那绯红的嘴唇上不禁漾起了微笑。她刚刚进入大厅,走向花团锦簇的一群女士(她们在等人邀请跳舞,吉提从不站在这一群人中),马上就有人来请她跳华尔兹。邀请者是出色的舞伴、舞会主角、著名的舞蹈教练和舞会主持人、体格匀称的已婚美男子,他叫戈鲁什卡·科尔孙斯基。他刚才和巴尼娜伯爵夫人跳完了第一圈华尔兹,正在察看他的学生们,也就是几对开始跳舞的人,这时他望见吉提走进大厅,就迈着舞蹈教练特有的那种随随便便的步伐很快走到她面前,鞠了一躬,甚至也不问对方是否愿意,就伸手去搂她的细腰。她回头望望,想把扇子交给别人,女主人笑着把扇子接了过去。

“您能准时来太好了,”他搂住她的腰说,“迟到可不是好作风。”

她弯起左手搭在他肩上,穿着粉红色皮鞋的一双小脚轻快而均匀地移动步子,随着音乐节拍在光滑的嵌木地板上翩翩起舞。

“同您跳华尔兹是一种休息,”他跳着华尔兹舞开始时并不很快的步子说。“您跳得好极了,这么轻巧,准确。”他对她说,这话他几乎对所有的老熟人都说过。

她对他的夸奖报以一笑,越过他的肩膀继续环视大厅。她不像初涉舞场的新手,把所有人的脸看成了光怪陆离的一片。她也不是那种跳舞跳腻了的姑娘,在舞会上遇到的全是熟人面孔,那反倒觉得无聊。她是介于这两者之间:她很兴奋,但能控制情绪,不致影响对整个舞会的观察。她看见社会精英们都聚集在大厅的左角。在那里的有科尔孙斯基的妻子、穿得过分袒露的美人儿莉季,有女主人,有永远和精英们泡在一起的头顶谢得发亮的克里温。小伙子们不断朝那边张望,却不敢走过去。她在那里看到了斯季瓦,然后又看见了身穿黑丝绒衣裳的安娜的头部和优美身姿。他也在那里。从她拒绝列文的那个晚上起,就再也没见过他。吉提的好眼力一下子认出了他,甚至发现他在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