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要谈这件事。不瞒你说,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不管她年纪大不大,也不管她是不是你母亲,我都不感兴趣,我也不想知道她的想法。”
“安娜,我请求你说到我母亲时口气放尊重点。”
“一个女人不为儿子的幸福和名誉着想,那她就是无情无义。”
“我再次请求你,谈到我所尊敬的母亲时口气放尊重点。”他提高嗓门说,同时严厉地盯着她。
她不吭声了,眼神定定地望着他,望着他的脸、他的手,回想起昨天他们言归于好的种种详情细节,回想起他充满激情的爱抚。“他对别的女人也是这样狂热地爱抚的,而且以后还会是这样!”她暗自思忖。
“其实你并不爱母亲。你只不过嘴上说得好听,说得好听,说得好听!”她愤愤然地瞧着他说。
“既然如此,那么就得……”
“就得作出决定,我已经决定了。”她说着想走,但这时亚什温走进房来。安娜跟他打了招呼,站停下来。
此时此刻,当她心潮汹涌,感到自己处在后果可怕的生活转折关头,她为什么要在一个迟早会得知一切底细的外人面前装模作样,这她还不清楚。但是她马上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坐下来,与客人聊了起来。
“嗯,情况怎么样?欠账都收回了吗?”她问亚什温。
“情况还可以;都收回我看还不行,星期三我得走了。你们什么时候走?”亚什温眯起眼睛瞧着渥伦斯基说,显然猜到他们刚发生过争吵。
“好像是后天吧,”渥伦斯基说。
“其实你们早已做好准备了。”
“但是现在已经决定了。”安娜直视着渥伦斯基的眼睛说,她的目光告诉他,他别再想能跟她和解了。
“难道您就不可怜那个不走运的佩夫佐夫吗?”她继续跟亚什温聊着。
“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要不要可怜别人。您瞧,我的全部家当都在这儿了,”他指指侧袋,“现在我是个有钱人,要是今晚我到俱乐部去,也许出来时就变成了穷光蛋。其实,不管谁坐下来跟我赌,都想叫我输得不名一文,而我也想叫他输得精光。瞧,我们就是这样拼死拼活地赌,乐趣也就在其中。”
“哦,要是您成了家。”安娜说,“那您夫人会怎么看?”
亚什温笑了起来。
“很明显,我就是因为这个而没有成家,而且永远不打算成家。”
“那赫尔辛基的事情怎么样了?”渥伦斯基插嘴说,随即瞥了一眼笑吟吟的安娜。
一碰到他的目光,安娜的脸色骤然变得冷峻刻板,好像在对他说:“没有忘呢。还是这样。”
“难道您真的恋爱过吗?”她问亚什温。
“喔,天哪!恋爱过多次!但是你要知道,有的人可以坐下来打牌,可幽会时间一到,马上站起来就走。谈谈恋爱我也能做,但晚上打牌绝不能耽误。我就是这么安排时间的。”
“不,我不是问那种事,而是问真正恋爱的事。”她本想说赫尔辛基的事,但不愿意说渥伦斯基说过的话。
来向渥伦斯基买马驹的沃伊托夫来了,安娜站起来,走出房去。
临出家门之前,渥伦斯基走进她的房间。她想假装在桌上找东西,但又羞于装模作样,于是就用冷冷的目光直视着他的脸。
“您要什么?”安娜用法语问他。
“拿甘必塔畜种证书,我把它卖了。”他说,语气比话表现得更清楚:“我没工夫解释,再说,解释也没有用。”
“我没有任何对不住她的地方,”渥伦斯基心想,“假如她要作践自己,那么她活该倒霉。”但是,出门的时候,他似乎听见她说了一句什么话,他的心突然由于怜悯她而颤动了。
“什么,安娜?”他问道。
“我没什么,”她还是那样冷淡而又平静地回答。
“没什么,那就活该倒霉。”他思忖道,又冷了心,转过身,就走出去了。走出去时,他从镜子里看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他想站停下来,对她说句安慰话,然而他还没想好怎么说,两脚已跨出了房门。这一整天他都在外面,夜里很晚才回来,女仆对他说,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头疼,请他别到她房里去。
二十六
以前他们从未出现过吵嘴之后一整天不和解的情形。今儿是破天荒头一遭。其实这算不上是吵嘴,只是公开承认感情冷漠罢了。他到房里去拿马驹的证书的时候,冷漠地瞥了她一眼,怎么可以用这样的目光瞧她呢?而且分明看见她绝望得心都要碎了,怎么可以熟视无睹,不哼不哈,心安理得地一走了之呢?他不仅对她冷漠,而且还仇恨她,因为他爱上了别的女人——这是明摆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