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着她整个心灵的那团迷雾顿时消散。昨日的种种感受重又刺痛她那备受创伤的心。她现在怎么也无法明白,自己怎么会不顾颜面,竟在他的房里跟他待了一整天。她走进他的书房,要向他表明自己的决心。
“刚才是索罗金娜和她女儿坐车路过这儿,捎来妈妈托她转交的钱和证明文件。我昨天没能拿到。你头疼好些了吗?”他平静地说,不愿看到、也不愿了解她脸色阴沉而又洋洋得意的缘由。
安娜站在房间中央,默默无言地凝视着他。渥伦斯基瞧了她一眼,皱了一下眉头,继续看信。她掉转身,慢慢地走出房去。当时要把她叫回来还来得及,但是她走到门口了,他还是不作声,只听见翻动证明文件的沙沙声。
“哎,我说,”她走到门口了,他才说,“我们明天肯定走吗?是否当真?”
“您走,我可不走了。”她转过身来对他说。
“安娜,这样下去,日子没法过了……”
“您走,我可不走了。”她重复了一遍。
“这简直让人受不了!”
“您……您对此会后悔的。”说罢,她走出去了。
渥伦斯基被她说这几句话时的绝望神情吓坏了,猛地跳起来,想跑去追她,但马上回过神来,又坐下,咬紧牙关,皱起眉头。这种在他看来是不顾别人体面的威胁,惹得他十分恼火。“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他思忖道,“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不予理睬。”于是他准备进城,再去见母亲,要她在委托书上签字。
安娜听到他在书房里和餐室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他在客厅门口站停下来,但是他没折入她的房间,只是对仆人吩咐,他不在时可以让沃伊托夫把公马牵走。接着安娜听见马车赶来了,车门打开,他又走了出去。不过他又回到门廊里,马上有人跑上楼来。这是贴身侍从跑上楼去取主人遗忘的手套。她走到窗前,看见他瞧也不瞧侍从一眼就接过手套,轻轻拍拍车夫的背,对他说了句什么。随后他没有朝窗口望一眼,像平时一样气势不凡地坐上马车,架起二郎腿,戴上手套,消失在拐角处。
二十七
“他走了!全完了!”安娜伫立在窗前,自言自语。回答她这句话的只有蜡烛熄灭后的一片黑暗和可怕的梦魇留下的印象,它们融成一块儿,使她心里充满了寒气砭骨的害怕。
“不,这是不可能的!”她大声喊叫,一边跑过房间,去使劲拉铃绳。此时此刻她的确十分害怕孤零零地一个人待着,不等仆人来,她就去迎候。
“去打听一下,伯爵到哪儿去了。”她说。
仆人回答说,伯爵去马厩了。
“他让我禀告您,如果您要外出,马车立刻就回来。”
“好的。等一下,我马上写张便条,让米哈伊尔送到马厩去。要快。”
她坐下来,写道:
是我不对。回家来,有话要说。看在上帝分上,快回家来,我害怕极了。
她把短简封好,交给仆人。
她害怕独个儿待在房里,就跟在仆人后面走出屋,到儿童室去了。
“唉,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他!他那双碧眼和可爱而又怯生生的笑容在哪儿?”她心神不定,惘然若失,原企盼在儿童室里见到谢廖扎的,却没见到,见到的却是胖乎乎、脸蛋儿红扑扑、长着一头乌黑鬈发的小姑娘,于是她脑海中首先出现以上这个想法。小姑娘坐在桌边,抓着一只瓶塞子在桌子上使劲乱敲,瞪着一双乌黑滚圆的小眼珠茫然地望着母亲。安娜回答英国保姆,说她身体很好,明天就到乡下去,然后在小姑娘旁边坐了下来,在她面前转动起瓶塞子。孩子清脆、响亮的笑声和眉毛扬起的神态使她想起了渥伦斯基,她勉强克制住号哭,匆匆站起来,走了出去。“难道真的一切都完了?不,这是不可能的,”她思忖道,“他一定会回来的。但是他怎么对我解释,他和她说话之后他那种笑容和那种活跃劲头呢?但即使不解释,我还是相信他。要是我不相信他,那我只有一条路了,可我不愿意这样。”
安娜看了看座钟。才过了十二分钟。“现在他收到字条了,正在往回走。不用很长时间,再过十分钟……但万一他不回来,那怎么办?不,这不会的。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双哭泣过的眼睛。我去洗洗脸。噢,对了,我的头发梳过没有?”她问自己,但记不起来。她伸手抚摸一下头。“哦,梳过了,可是什么时候梳的压根儿记不起来了。”她甚至不相信自己的手,走到镜子跟前照照,是否真的梳过头。头发她是梳过了,但记不得是什么时候梳的。“这是谁?”安娜瞧着镜子里那张烧得发红的脸,那双亮得出奇、并惊慌不安地望着她的眼睛,琢磨着。“对了,这是我呀。”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自己,顿时明白过来。她蓦地觉得他在吻她的身子,不禁颤抖了一下,耸起了肩膀。接着她把手举到嘴唇边,吻了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