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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321)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那么,您认为会平平安安吗?啊,上帝,拯救我们吧!”列文看见自己家的马从大门里跑出来,念叨着。他跳上雪橇,坐在库兹马旁边,吩咐去医生家。

十四

医生还没有起床,仆人说,他昨晚“睡得很晚,吩咐过不要叫醒他,他不一会儿就会起床的”。仆人正在擦灯罩,看来干得十分专注。仆人擦灯罩的这种专心致志和对列文家的事情的漠不关心,起初着实令列文吃惊,但回头一想,随即明白,别人谁也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他的情感,因而他做事要更为沉稳,更为深思熟虑,更为果断,用以敲掉这堵冷漠的墙,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要着急,不放过任何机会。”列文自言自语,同时觉得自己体力越来越充沛,精神越来越旺盛,足以应付当前的一切事情。

列文得知医生还没起床,就从他设想的各种行动步骤中选定了如下一种:叫库兹马拿着便条去请另一位医生,自己去药房买鸦片。要是他回来,医生还没起床,那就贿赂一下那个仆人,倘若他还是不肯去叫,那就无论如何硬要他去把医生叫醒。

在药房里,一个干瘦的药剂师正在给等在那里的马车夫包药粉,神态同那个擦灯罩的仆人一样冷淡,拒不卖给列文鸦片。列文竭力不急不躁,不发火,说出医生和接生婆的名字,向他说明买鸦片的用途,说服药剂师卖给他鸦片。药剂师用德语询问间壁后面的店主能不能卖,得到同意后,他才拿出药瓶和漏斗,慢吞吞地从大瓶里倒一点到小瓶里,接着贴上标签,封上瓶口,并且还打算包扎起来,尽管列文恳求他不用这么做。这下列文忍耐不住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瓶,从玻璃大门里跑了出去。回到医生家,医生仍没起床,仆人此刻正在铺地毯,还是不肯去叫醒他。这时,列文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张十卢布的钞票,一面不失时机地把钱递给他,一面口气缓慢地解释,说彼得·德米特里奇(以前列文觉得如此微不足道的彼得·德米特里奇眼下竟变得这样举足轻重!)曾答应他随时都可以出诊,因此现在去叫醒他,他准不会生气。

仆人答应下来,上楼去了,请列文到候诊室里等。

列文听到门内医生在咳嗽,走动,漱洗和说话。这样大约三分钟过去了。列文似乎觉得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无法再等下去了。

“彼得·德米特里奇,彼得·德米特里奇!”他用恳求的声音对着打开的门说,“看在上帝分上,请您原谅我。您就这样接待我吧。我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医生回答,列文听到他一边说一边在笑,觉得惊异。

“稍等片刻……”

“马上就好。”

医生穿靴子花了两分钟;穿衣服和梳头又花了两分钟。

“彼得·德米特里奇!”列文又用哀切的嗓音说,这时候医生走了出来,他已穿好衣服,梳好头。“这种人真是没有心肝,”列文心里想,“我们都快急死了,他却在梳头!”

“早晨好!”医生一边向他伸出手,同他握手,一边若无其事地对他说,似乎在逗弄他。“别急嘛。有什么好急的?”

列文把妻子的状况讲得尽可能地详尽细致,甚至讲了一些不必要的细枝末节,并不时请求医生立即同他一起回去。

“您不必着忙。您没有这方面经验。实际上我用不着去,既然答应您了,那我会去的。但不要匆忙。您请坐,要不要来杯咖啡?”

列文瞧了瞧医生,眼神似乎在问,他是不是在嘲笑他。其实医生并没有嘲笑他的念头。

“这我知道,我知道,”医生面带微笑说,“我自己也是个有家有口的人,但我们男人在这个时候往往是最可怜巴巴的。我有个女病人,她丈夫在这种时候总是往马厩里跑。”

“那么您认为会怎么样,彼得·德米特里奇?您认为会顺顺当当吗?”

“从一切征候来看,会是顺产。”

“那么您马上就去吗?”列文面带愠色瞧着端咖啡进来的仆人,说。

“再过一小时。”

“不,看在上帝分上,不能再耽搁了!”

“嗯,那么让我把咖啡喝了。”

医生开始喝咖啡。两人都沉默不语。

“这下把土耳其人打得够厉害的。您看了昨天的电讯吗?”医生说,一边嚼着面包。

“不,我不能在这儿等下去了!”列文跳起来,说,“那么一刻钟后您一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