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提与渥伦斯基交谈了几句,他把选举戏称为“我们的国会”,对此吉提甚至报以平静的微笑(这当儿应当笑一笑,以示她懂得这个玩笑)。随后她立即向玛丽亚·鲍里索夫娜公爵夫人转过身去,再没看他一眼,直至他起身告辞。这时候她才瞥了他一眼,这么做显然是因为对方向她鞠躬道别,不搭理是不礼貌的。
事后她非常感激父亲,因为父亲对她再没有提这次与渥伦斯基的邂逅。但她也看出,那次造访之后,在日常散步的时候,父亲对她的温柔之情尤为显见,这说明父亲对她的一言一行是满意的。她对自己也很满意。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当时哪来的这股力量使她把自己对渥伦斯基的旧情压在心底里,不露一点痕迹,在与他见面时仍显得不亢不卑,镇定自若。
她把在玛丽亚·鲍里索夫娜公爵夫人家里遇见渥伦斯基一事告诉列文的时候,列文的脸色顿时显得比她当时还红。她觉得要对他说这事儿,很难开口,而要把见面的详情细节一一道来更是难上加难。因为列文听后并没有发问,只是紧皱眉头瞅着她。
“很遗憾,你当时不在那里,”吉提说,“并不是遗憾你不在那个房间里……如果你在场,我就不会那么自然了……我现在脸就比那时红得多,真的,红得多!”说着,她满面通红,几乎要流眼泪了。“可惜你不可能往门缝里瞧。”
吉提一双诚实的眼睛也告诉列文,她对自己的举动觉得很满意,虽说她这时候满脸通红,可他立即安下心来,仔细询问起她愿意吐露的情况。列文得知全部经过,甚至连细枝末节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知道她在最初一刻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脸,但接着就像萍水相逢那样处之泰然,他很高兴。他说他对此感到很高兴,今后不会像上次在选举大会上那样干傻事了,下次再遇见渥伦斯基,尽可能对他热情些。
“原先一想到我有一个见面几乎是仇人的人,心里就痛苦不堪,”列文说,“如今我可十分高兴,十分高兴了。”
二
“那你顺路去看望一下博利夫妇吧,”十一点钟光景,列文临出门来看看吉提,吉提对他说,“我知道你会在俱乐部吃午饭,爸爸已给你预定了。上午你想做些什么?”
“我只去看望一下卡塔瓦索夫。”列文回答。
“怎么,这么早去?”
“他答应把我介绍给梅特罗夫。我想跟他谈谈我的著作,他是彼得堡赫赫有名的学者。”列文说。
“哦,你上次夸赞的就是他写的文章吧?然后呢?”吉提问。
“也许,还要去法院,为我姐姐的一桩案子。”
“那么去不去听音乐会?”吉提又问。
“我独个儿去有什么意思!”
“不,你还是去吧:那里要上演一些新作……这是你极其感兴趣的。要是换了我,那一定去。”
“好吧,无论如何吃饭前我就回来。”列文说,一边看了看表。
“那你就穿上常礼服,以便直接去看望博利伯爵夫人。”
“难道一定要去吗?”
“是的,一定要去!博利不是来拜访过我们吗?去回访一次那又费得了你多少精力?你顺路拐过去坐一会儿,同他们寒暄上五分钟,随后起身就走。”
“唉,说来你可能不信,这种套近乎我已经不习惯了,这么做总觉得别扭。这算什么呢?一个人跑到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家,无话找话地坐着聊天,既打扰人家,又弄得自己挺尴尬,末了没趣地走了。”
吉提大笑起来。
“你单身时不是也常去拜访人家吗?”
“是的,那时常去,但总觉得挺尴尬,现在则根本不习惯了,说真的,我宁可两天不吃饭,也不愿意去作这样的造访。简直尴尬透了!我总觉得,人家会生气,冲着你说:‘你没事跑来干吗?’”
“不,人家不会生气的。我敢向你担保,”吉提笑眯眯地瞧着他的脸说。她抓住他的一只手,说:“嗯,再见……你就去一趟吧。”
他吻了吻妻子的手,正想走,这时她又叫住了他。
“科斯佳,我说,我手头只有五十卢布了。”
“哦,那我等一会儿顺路到银行里去取。要多少?”列文说,现出那种她见惯了的怏怏不乐的神情。
“不,你慢着,”吉提拉住他的手说,“我们来谈谈,这种情况使我犯愁。我似乎觉得没乱花一个子儿,可是钱却像流水般很快就没了。我们的花销总有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