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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301)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小孩病了,而她却想亲自跑一趟。女儿病了,口气还这样敌意。

这场大选带来的无可非议的快乐同他应当回去接受的那种令人忧郁痛苦的爱情竟有这么大的反差,着实使渥伦斯基感到惊讶。但是必须回去,他就乘最近一班火车连夜赶回家去。

三十二

在渥伦斯基动身去参加选举前夕,安娜经过反复考虑后明白,他每次外出他们之间一再出现的争吵,只会使他变得更冷漠,而不会使他变得更依恋,所以她决定尽最大努力去平静地忍受与他的离别。但是,当他来说他要出发的时候,他用冷冰冰的严厉目光朝她看了看,这种目光使她感到受了侮辱,所以他还没有动身,她的平静态度就化为乌有了。

后来,她在独守空房时,反复琢磨这种表明他有权自由行动的目光,最后像往常一样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她受到了屈辱。“他有权在随便什么时候去随便什么地方。不仅有权离开,而且有权撇下我。他有各种各样的权利,我却一点权利也没有。但是,他知道这一点,就不应该这样做。不过,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呢?……他带着冷冰冰的严厉神情朝我看了看。当然这种事是无法判断的,也是不可捉摸的,但是这种事以前并没有发生过,而且这种目光意味深长,”她想道,“这种目光表明感情已开始冷淡。”

尽管她确信感情已开始冷淡,她还是毫无办法,丝毫不能改变自己对他的态度。同以前一样,她只有靠爱情和容貌的魅力留住他。同以前一样,只有白天忙于各种活动,每夜服用吗啡,她才能摆脱假如他不再爱她那会怎么样这一可怕念头。的确,还有一种方法:不是要留住他——除了他的爱情,她再也不需要别的什么——而是要同他接近,使他们的处境变得使他不会抛弃她。这个方法就是离婚和结婚。于是她开始有这种愿望,并且决定,只要他或斯季瓦再同她谈起这件事,她就表示同意。

她就抱着这种想法度过了他不在家的那五天。

散步、同公爵小姐瓦尔瓦拉谈话、参观医院,主要是读书,一本接一本地读书,这些活动占去了她的时间。第六天,车夫回来了,他却没回来,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不去思念他,无法不去思考他在那儿干些什么。就在这时候,她女儿生病了。安娜开始看护照料她,然而这件事也解不开她的愁结,更何况女儿的病并不危急。无论她多么努力,她都无法喜爱这个小女孩,假装喜爱她又做不到。这一天将近黄昏时,安娜独自一人,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为他担心的恐惧感,她决定亲自到城里去一趟,仔细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结果是写了渥伦斯基所收到的那封自相矛盾的信,写好后也不看一遍就加急发出。第二天早上,她收到了他的来信,于是为自己写了那封信感到后悔了。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再次看到他临行前所投向她的那种严厉的目光,尤其是在他得知小女孩病情并不危急的时候。不过,她还是为自己给他写了信而感到高兴。现在,安娜心里承认,她给他造成了痛苦,为了回来看她,他只得遗憾地放弃自己的自由;尽管如此,她还是感到很高兴,因为他要回来了。就算他感到痛苦,但他将在这里同她厮守在一起,让她看到他,了解他的一举一动。

她坐在客厅里,坐在一盏灯下,手里捧着泰纳[20]的一本新作,边看边倾听着室外的风声,时刻盼望着马车来临。她几次觉得自己听到了车轮声,但都是错觉;后来,她终于听到了车轮声,而且还有车夫的吆喝声和门廊里低沉的响声。连正在摆纸牌卦的公爵小姐瓦尔瓦拉也证实了这一点,于是安娜涨红着脸站了起来,却没有像前两次那样下楼去,而是站着不动。她突然为自己所设的骗局而感到羞愧,但她觉得最可怕的是,不知他将怎么对待她。受侮辱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她只怕看到他的不满神情。她想起女儿得病第二天就完全康复了。她甚至对女儿感到很恼火,因为信一发出她就恢复健康了。接着,她想起了他,想象他整个人连同他的双手、双眼都已经在这里了。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于是,她不顾一切,兴高采烈地跑去迎接他。

“喂,安妮怎么样?”他从下面望着朝他跑来的安娜,怯生生地问道。

他坐在椅子上,仆人在替他脱保暖靴。

“不要紧,她觉得好多了。”

“你呢?”他一面抖掉身上的尘埃,一面说。

她双手抓住他的一只手,把它拉到自己的腰上,并且目不转睛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