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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266)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不,请原谅,这是奇谈怪论。”

“对,这有点儿像诡辩式的解释,”维斯洛夫斯基肯定地说,“啊!主人,”他对咯吱咯吱推开门、走进干草棚的那个农民说,“怎么,还没睡吗?”

“对,哪能睡得着呀!我以为老爷们都睡了,可是我听到有人在聊天。我到这里拿一把钐镰。狗不会咬人吧?”他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光脚,又问了一句。

“你睡在哪里?”

“我们去夜牧。”

“啊,多美的夜色!”维斯洛夫斯基一面望着在微弱的霞光下、透过洞开的大门所显现的木屋和卸掉马的敞篷马车,一面说道,“你们听,这是女人们在唱歌,真的唱得不错。主人,这是什么人在唱歌?”

“是村姑们,就在附近。”

“我们去玩一玩吧!反正睡不着。奥勃朗斯基,走吧!”

“要是既能躺着,又能去玩,那该多好,”奥勃朗斯基伸着懒腰回答,“躺着真舒服。”

“也好,那我就一个人去,”维斯洛夫斯基说着匆匆起身穿鞋。“再见,先生们。要是我玩得开心,我回来叫你们。你们请我吃野味,我也不会忘记你们。”

“一个可爱的小伙子,不是吗?”等维斯洛夫斯基离去,农民在他身后关上大门,奥勃朗斯基说。

“是的,是可爱。”列文回答,并且继续思考刚才那场谈话的话题。他觉得他已尽可能清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和感受,然而这两位既不笨又很真诚的人却异口同声地说,他是在玩弄诡辩术。这使他感到困惑不解。

“情况就是这样,我的朋友。二者必居其一:要么承认当今的社会制度是合理的,那就保住自己的权利;要么承认,你也像我所做的那样,在享受不合理的特权,并且高高兴兴地享受。”

“不,假如这不合理,你就无法高高兴兴地享用这些财富,至少我就做不到。最主要的是,我必须觉得问心无愧。”

“怎么样,真的不去玩玩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显然他是因集中思想而感到疲倦了。“反正睡不着。真的,我们去吧!”

列文没有回答他。他们刚才在谈话中说,他只不过是在消极意义上合理地采取行动,这句话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难道只是在消极意义上才算是合理的吗?”他扪心自问。

“新鲜干草的气味真是香极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微微欠起身子说,“我无论如何睡不着。瓦先卡在那儿不知想出了什么新花样。你听到哈哈大笑声和他的说话声吗?去不去?我们走吧!”

“不,我不去。”列文回答。

“难道你这样做也是遵守原则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笑着说,同时在黑暗中寻找自己的帽子。

“不是遵守原则,可是我为什么要去呢?”

“你要知道,你那是自讨苦吃。”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找到帽子后,站起来说。

“此话怎讲?”

“难道我没看见你怎样处理和妻子的关系吗?我听到了,你们家作为最重大问题讨论的就是你能不能去打两天猎。这一切都像田园诗般的美好,但是整个人生光凭这一点却不够。男子汉应当独立自主,应当有男人的兴趣。男子汉应当有阳刚之气。”奥勃朗斯基打开门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呢?去向村姑们献殷勤吗?”列文问。

“要是开心,为什么不去?这不会有任何后果的。我的妻子不会因此感到伤心,而我却感到很开心。主要的一点是要维护好家庭这块圣地。家里决不能出任何事。你就别束缚自己的双手了。”

“也许是的,”列文冷冰冰地说着翻身侧卧,“明天得早走,我不叫醒任何人,在黎明时出发。”

“先生们,快来吧!”传来了归来的维斯洛夫斯基的声音,“真迷人啊!这是我发现的。真迷人啊,一位完美的格蕾欣[5],我已经同她认识了。真的,非常漂亮!”他露出极为赞赏的神情说,似乎她就是为他而长得这么美的,他对为他造就这一尤物的造物主感到很满意。

列文假装睡着了,奥勃朗斯基穿上便鞋,点上雪茄烟,走出了干草棚,他们的说话声很快就消失了。

列文久久无法入睡。他听到他的马在嚼干草,听到房东同他的长子一起在为夜牧做准备;后来听到那个士兵在干草棚的另一头同外甥——房东的小儿子一起安排床铺睡觉;听到小孩用尖细的声音告诉舅舅他对这两条猎狗的印象,他觉得它们又大又可怕;接着小孩向舅舅打听这些猎狗能捕捉什么动物,而士兵则用嘶哑而又无精打采的声音对他说,猎人们明天要到沼地去,他们要开枪,后来为了摆脱小孩的提问,他就说:“睡吧,瓦西卡,睡吧,否则你就等着挨揍吧。”很快他自己就打起鼾来了,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听见马嘶声和田鹬的叫声。“难道只是消极行动吗?”他暗自重复道,“那又怎么样?我是问心无愧的。”于是他开始思考明天的日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