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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265)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我真不理解,”列文从干草铺上坐起来说,“你对这些人怎么不厌恶。我知道配有拉斐特酒的早饭很可口,但是难道你对这种奢侈就不感到厌恶吗?这些人全像我们以前的包税人,他们拼命搜刮钱财,招来人们蔑视,但他们置这种蔑视于不顾,过后却又用无耻搜刮来的钱财去赎买人心。”

“完全正确!”瓦先卡·维斯洛夫斯基随声附和说,“完全正确!当然,奥勃朗斯基是出于善意,别人却会说:‘奥勃朗斯基也常去’……”

“完全不对,”列文听到奥勃朗斯基这样说,说这话时还在笑,“我根本就不认为他比其他富商和贵族更无耻。这两种人同样靠劳动和智慧积攒钱财。”

“对,然而靠什么样的劳动呢?难道搞租让合同、搞倒卖也算是劳动吗?”

“当然是劳动。这种劳动的意义就在于,假如没有这种劳动和其他类似的劳动,那就不会有铁路了。”

“但这种劳动并不是农民或学者的那种劳动。”

“就算不是吧,但是这种劳动的意义在于它会产生结果——铁路。不过,你本来就认为铁路无用。”

“不,这是另一个问题;我愿意承认铁路有用。但是,凡是与规定的劳动不相符的收入都是不正当的。”

“可是由谁来确定相符与否呢?”

“通过不正当途径,通过投机取巧所得到的收入,”列文说,同时觉得自己无法明确划定正当与不正当之间的界线,“例如私营银号的收入,”他继续说,“这就是罪恶。不劳动就获得大量的财富,这就如同包税制时的情况,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国王死了,国王万岁!刚刚消灭包税制,就出现了铁路、银行,也是不劳而获。”

“对,这些看法也许全都是对的,也是很敏锐的……躺着,克拉克!”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对正在搔痒和乱翻干草的猎狗大喝了一声,他显然对自己论点的正确性深信不疑,因此心平气和、从容不迫地继续说。“但是你并没有确定正当劳动与不正当劳动之间的界线。我的科长比我更精通业务,可是我得到的薪俸却比他多,这不正当吧?”

“我不知道。”

“嗯,那么我来告诉你吧:你凭你在经营农业时所付出的劳动得到一笔额外收入,就算是五千卢布吧,而我们这位种田的主人无论怎样卖力地干活,他的收入绝不会超过五十卢布,这的确就像我的收入比科长多,马尔图斯的收入比铁路工匠多一样,也是不正当的。相反,我倒是看到社会对这些人抱着一种毫无理由的敌视态度,所以我觉得这里有忌妒心……”

“不对,这话说得不对,”维斯洛夫斯基说,“这里不可能有忌妒心,倒是有某种不正当的现象存在。”

“不,对不起,”列文继续说,“你说,我获得五千卢布,而农民只得到五十卢布,这种情况不合理,这话正确。这是不合理,我也意识到这一点,但是……”

“情况确实如此。为什么我们吃吃喝喝,打打猎,什么事也不做,而他却没完没了地干活呢?”瓦先卡·维斯洛夫斯基说,显然他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清楚地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说话的口气十分坦诚。

“是的,你是意识到的,但是你不会把自己的财产送给他。”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好像故意要惹列文发火。

近来,两位连襟之间形成了一种似乎是隐秘的对立:似乎自从他们娶了两姐妹以后,他们就展开了一场竞争,比比谁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更好。这种对立情绪也在这场开始具有个人色彩的谈话中表现出来了。

“我不送,是因为谁也没有要我这样做,再说,即使我愿意,我也没法送,”列文回答,“因为无人可送。”

“送给这个农民吧,他不会拒绝。”

“对,可是我怎样送给他呢?与他一起去签房地产契约吗?”

“我不知道;不过,要是你确信你没有权利……”

“我根本就不相信。相反,我觉得我没有权利把财产送给别人,我有义务对土地、对家庭负责。”

“不,对不起;既然你认为这一不平等现象是不合理的,那么你干吗不采取行动……”

“我是在采取行动,不过是消极的行动,那就是我不会设法去扩大我和他之间所存在的那种地位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