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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252)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你认为他是不会谈恋爱的啰?”吉提用自己的话说出了他的意思。

“不是说他不会谈恋爱,”列文笑着说,“而是说他身上没有那种该有的嗜好……我一直在羡慕他,就连现在,当我已经这么幸福的时候,还是在羡慕他。”

“是羡慕他不会谈恋爱吗?”

“我羡慕他比我好,”列文笑着说,“他不是为自己活着。他的整个生活都服从于他的职责。因此他才能心平气和,才能心满意足。”

“你呢?”吉提带着讥讽而又亲切的微笑说。

她怎么也无法表达促使她微笑的想法;但最后的结论是,她丈夫对哥哥赞叹不已,把自己说得比他低下,都是言不由衷的。吉提知道,他的这种言不由衷盖出于他对哥哥的爱,盖出于自己过分幸福而产生的羞愧感,特别是因为他始终想做一个更有益的人。她喜欢他身上的这一品质,所以她才微笑。

“你呢?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呢?”她仍然带着那种微笑问。

她不相信他有不满意之处,这一点本身就使他感到高兴,于是,他无意之中诱她说出她不相信的理由。

“我很幸福,但是我不满意自己……”他说。

“既然你幸福,那么你怎么会感到不满意呢?”

“怎么对你说呢?……除了希望你别摔跤,我就真的没有任何别的奢望了。唉,不能这样跳的呀!”他中止原来的谈话,责备她说,因为她跨越横在小径上的树枝的动作太快了。“但是,每当我进行自省,拿自己去同别人,特别是同哥哥作比较时,我就觉得自己不好。”

“哪些地方不好呢?”吉提仍旧带着那种微笑继续问,“难道你不在为别人做事吗?你的农庄,你的产业,还有你写的那本书?……”

“不对,我觉得,特别是现在觉得:你错了,”他紧按住她的一只手说,“因为这都算不了什么。这些事我只是顺便做做而已。要是我能像我爱你那样爱这一事业就好了……可事实上,我最近干活就像应付指定的功课一样。”

“嗯,关于我爸爸你有什么要说的?”吉提问,“他也不好,因为他没有为公共事业做过任何事,对吗?”

“他?不对。必须像你父亲那样具有纯朴、直爽、善良的品质,可我身上有吗?我没有干活,所以感到痛苦。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在没有你,没有‘这一位’的时候,”他朝她的肚子看了一眼后说,她明白了这一眼的意思,“我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事业上;现在我做不到这一点,我感到惭愧;我干活就像应付指定的功课,我佯装……”

“喂,你现在想同谢尔盖·伊万内奇交换角色吗?”吉提说,“你仅仅想像他那样从事公共事业,热爱这一门指定的功课吗?”

“当然不是,”列文说,“不过,我幸福得什么事也弄不明白了。那么你认为他今天会求婚吗?”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说。

“我既这样认为,又不这样认为。不过我十分希望能有这样的结局。请等一等。”她俯下身,在路边摘下一朵野母菊花。“喂,数一数吧,看看他会不会求婚。”她说着把花递给他。

“会的,不会的。”列文一面扯下狭长的白色花瓣,一面说。

“不行,不行!”激动地注视着他的手指动作的吉提抓住他的手,制止他数下去。“你扯下了两片花瓣。”

“嗯,这个小花瓣不作数,”列文说着扯下一片未长足的短花瓣。“瞧,敞篷马车追上我们了。”

“你不累吗,吉提?”公爵夫人大声问。

“一点也不累。”

“既然马儿都很驯顺,一步一步地走得也很慢,那你就上车吧。”

其实用不着坐车了。目的地已经很近,于是大家一起步行。

瓦莲卡在黑头发上扎着一块白头巾,被孩子们围在中间,正在和善、开心地同他们玩耍。由于有机会向她所喜欢的男子表白爱情,所以她显然感到很激动,也显得非常有魅力。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与她并肩而行,一直不停地在观赏她。他望着她,回想着他从她口中听到的那些话,回想着他所了解的她的一切长处,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现在对她所产生的这种感情是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他只体验过一次,而且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刚步入青春期的时候。接近她而产生的喜悦感变得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在他捡到一只细根、卷边、巨大的桦树蘑菇,把它扔到她的篮子里,并朝她的眼睛看了一眼,发现她脸上蒙着一层惊喜交加的激动的红晕的时候,他自己也窘住了,默默地向她投去了一个含意丰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