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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23)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她对他说,“请您给我解释一下,您都知道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卡卢加省乡下的庄稼汉和婆娘们把什么东西都拿去换酒喝了,现在他们一点租子也不缴了。这是怎么回事呀?您可是总在夸奖那班庄稼汉的。”

这时又有一位太太走进客厅。列文站起身。

“对不起,伯爵夫人,其实我对此一无所知,无可奉告。”说罢,他回头望了望跟着那位太太进来的一位军人。

“此人一定是渥伦斯基了,”列文想,为了证实这一点,他朝吉提望了望。吉提瞥了渥伦斯基一眼,又回头睃了睃列文。就凭这情不自禁喜形于色的一瞥,列文明白了,吉提所爱的正是此人,就好像她亲口告诉他一样。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现在列文好歹是不能走了。他要弄弄清楚,她所爱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有些人不管在什么事情上碰到幸运的对手,马上就鄙弃对方的一切长处而光看他身上的短处。还有一些人则相反,他们特别想在幸运者身上发现他借以制胜的那些品质,并强忍住揪心的痛苦,特意去找对方的优点。列文属于后一种人。他不费什么劲就发现了渥伦斯基身上的优点和吸引人的地方。这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渥伦斯基是个身材不高、体格结实的黑发男子,有着一副和蔼漂亮的面孔,显得十分安详而坚定。在他脸上和身上,从那剪得短短的黑发、刮得精光的下巴,到那身宽松的崭新军服,一切都显得那样素雅。渥伦斯基让那位太太先进去,然后走到公爵夫人面前,又向吉提走过去。

当他向她走去的时候,他那漂亮的眼睛显得炯炯有神,特别温柔,脸上带着难以觉察的谦逊而得意的幸福微笑(列文有此感觉)。他恭恭敬敬地向吉提低头行礼,把他那并不肥大然而宽厚的手伸给她。

他跟在场的所有人打过招呼,寒暄数语,就坐了下来,并未向始终盯着他的列文看过一眼。

“让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公爵夫人指着列文说,“这位是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列文。这位是阿列克谢·基里洛维奇·渥伦斯基伯爵。”

渥伦斯基站起身,友善地望着列文的眼睛,握握他的手。

“我觉得,今年冬天是早该有机会和您一起吃饭的,”他说着,露出他那朴实开朗的笑容,“不想您忽然回到乡下去了。”

“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鄙视和仇恨城市,还有我们这些城里人。”诺德斯顿伯爵夫人说。

“看样子,我说过的话对您作用很大,难怪您牢记不忘。”列文说罢,想起他已经这样说过了,不觉脸上一红。

渥伦斯基望望列文,又望望诺德斯顿伯爵夫人,微微一笑。

“您总是待在乡下吗?”他问,“我想冬天会感到寂寞吧?”

“有事做就不寂寞,自己一个人也不会寂寞。”列文语气生硬地回答。

“我喜欢乡村。”渥伦斯基说,觉察到列文的口气,但佯作不知。

“伯爵,您不会永远住到乡下去吧。”诺德斯顿伯爵夫人说。

“不知道。我没有长久住过。我有一个奇怪感觉,”他接着说,“我和母亲在尼斯[17]过了一个冬天,打那以后我特别怀念乡村,有树皮鞋子和庄稼汉的俄国乡村。你们知道,尼斯是个枯燥乏味的地方。那不勒斯和索伦托[18]的美妙也只有短暂时间。正是在那些地方你会特别亲切地想起俄国,想起俄国的乡村。那些地方就像……”

他在对吉提说,也在对列文说,他那安详友好的目光时而望望她,时而又望望他。他显然是想到哪里聊到哪里。

这时他见诺德斯顿伯爵夫人想开口,就打住话头,注意听她讲。

谈话一刻不停地进行着。一旦谈话出现冷场,公爵夫人早已备好了两门“重炮”,一个话题是古典教育与现实教育,另一个是普遍兵役制。现在她无需推出“重炮”,而诺德斯顿夫人也没有机会逗列文。

列文想加入大家的谈话,但是插不上嘴。他老在嘀咕:“现在就走。”可是他并没有走,像在等待着什么。

谈话扯到了扶乩和鬼神。诺德斯顿夫人相信招魂术,开始讲她亲眼看到过的奇迹。

“啊,伯爵夫人,看在上帝分上,您务必带我见见那些神灵!我到处找神奇的东西,可是从来也没见过。”渥伦斯基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