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按时,看样子来早了。”他环顾一下空荡荡的客厅说。他看到情况正如所料,这里没有什么东西会妨碍他向她开口,这时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哦,等等。”吉提说罢在桌边坐下来。
“我就是想单独见您。”他开口说,并不坐下,眼睛也不看她,害怕失去勇气。
“妈妈马上就下来。昨天她累坏了。昨天……”
她说话时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她那哀求、温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
他望望她。她脸红了,缄口不语。
“我对您说过,我不知道这次来能不能久留……这要取决于您……”
她的头垂得越来越低,她不知道怎样应付渐渐迫近的那件事。
“这要取决于您,”他重复说,“我是想说……我想说……我是为这件事来的……就是……要您做我的妻子!”他不知所云,说了这些话,但他知道最可怕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就住了嘴,朝她望望。
她深深地喘息着,眼睛也不看他。她感到一阵欣喜,心中充满了幸福。她怎么也不曾料到,他的爱情表白竟会给她如此强烈的印象。但这种感觉瞬息即逝。她想起了渥伦斯基。她抬起那双明亮诚实的眼睛望着列文,看见他脸上绝望的神色,就匆忙地答道:
“这是不可能的……请原谅我……”
一分钟前她对他那样亲近,对他的生活那样重要!可是现在,她变得多么陌生,多么疏远啊!
“不会有别的结果。”他没有看她,说。
他鞠了一躬,准备离去。
十四
就在这时,公爵夫人走了进来。看见他俩单独在一起,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公爵夫人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列文向她鞠躬,没有说话。吉提默不作声,没有抬起眼睛。“谢天谢地,她拒绝了。”母亲想,脸上顿时漾起了平素每周四迎接客人时的微笑。她坐下来,问起列文在乡下的生活情况。他只得又坐下来,打算等客人都到了再悄悄离开。
五分钟后,吉提的女友、去年冬天才出嫁的诺德斯顿伯爵夫人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身材消瘦、脸色发黄的女人,长着一对闪闪发亮的黑眼睛,面带病容而且神经质。她喜欢吉提,就像大抵已婚的女子喜欢未婚的姑娘那样。她想按照自己的幸福理想替吉提物色如意郎君,惟其如此,她希望她嫁给渥伦斯基。冬季开始时,她常在这里遇见列文。她对列文一向反感,每次看到他,她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揶揄他。
“我就喜欢他傲气十足地看待我。要么认为我愚蠢而不愿和我进行智慧的谈话,要么只好降贵纡尊迁就我。我喜欢他降贵纡尊的样子!很高兴他看见我就受不了。”她这样谈论列文。
她说得不错。列文确实受不了她,鄙视她津津乐道、引以为荣的那些东西,例如她的神经质,她对一切粗朴平常的事物的露骨蔑视和漠不关心态度。
像诺德斯顿伯爵夫人和列文这样的关系在社交圈里并不鲜见。两个人表面上友好,内心却相互鄙视,以至于彼此不屑于认真交往,甚至没有办法使对方生气。
诺德斯顿夫人马上向列文发动攻势。
“啊!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您又到我们道德败坏的巴比伦来了,”她向他伸出皮肤发黄的小手,想起了他在冬初把莫斯科叫做巴比伦的那番话。“怎么样,是巴比伦变好了,还是您变坏了?”她加上一句,冷笑一声,望望吉提。
“伯爵夫人,您如此牢记我的话,我不胜荣幸,”列文回答。他已经恢复平静,现在又按习惯对诺德斯顿夫人采取了那种半开玩笑的敌对态度。“那番话果然对您很起作用。”
“可不是嘛!我总是把您的话记录下来。吉提,你又溜冰了吗?……”
她和吉提聊了起来。列文觉得现在就走虽然不大方便,但总比整个晚上都待在这里看见吉提要好受些。吉提不时望望他,却避开他的目光。他刚想站起来,公爵夫人见他默默无言,就过来找他说话:
“您这次来莫斯科,能多住些日子吗?您好像在忙地方自治局的事吧,那就不能在莫斯科久留了。”
“不,公爵夫人,我不再管地方自治局的事了,”他说,“我这次来只住几天。”
“他有点不对头,”诺德斯顿伯爵夫人盯着他神情严肃的脸,心想,“他似乎不大想高谈阔论。我要逗他发表议论,极希望他在吉提面前像个傻瓜,我定要逗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