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话时吉提丝毫没有在意，但母亲的理解却不同。她知道，这边在眼巴巴盼望老太太来，老太太会对儿子的选择感到高兴。但是公爵夫人也觉得奇怪，渥伦斯基怎么会怕惹母亲生气就不来求婚呢？她很想结成这门亲事，当然更想先消除掉心中的疑虑，愿意相信事情正如吉提所说的那样。她看到长女多莉眼下遭了不幸而打算离开丈夫，固然感到伤心，但是小女儿的命运也到了决定关头，这更使她激动不安，把她整个的心思都占据了。今天列文的出现又增加了她几分忧虑。她怕女儿因为曾经一度属意列文（她有这种感觉），出于过分的诚实而一口回绝渥伦斯基。总之，她不希望列文的到来把快要大功告成的事情扰乱了或耽误了。
“他怎么，来了好些日子了？”母女俩回到家后，公爵夫人问起列文。
“是今天到的，妈妈。”
“我想说一件事。”公爵夫人开始说。吉提从她脸上严肃而兴奋的神色就猜到她要说什么事。
“妈妈，”她羞红了脸，忙回过头来对母亲说，“请您，请您别说这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的心愿和母亲是一样的，但是母亲的动机使她感到委屈。
“我只想告诉你，既然你已经让一个人抱有希望……”
“妈妈，亲爱的，看在上帝分上，您就别说了。真害怕说这件事。”
“不说了，不说了，”母亲看见女儿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是有一点，我的宝贝，你答应过对我不保密。你能做到吗？”
“永远不保密，决不，”吉提涨红了脸，正视着母亲的脸说。“不过现在我没有什么可说。我……我……假如我想，我不知道说什么，该怎么说……我不知道……”
“是的，看这对眼睛她不会说谎的。”母亲见她这副激动和幸福的样子，微笑着思忖。公爵夫人还觉得好笑，这可怜的孩子竟把自己此刻心中产生的情感看得如此意义重大深远。
十三
从晚饭后直到家庭晚间聚会开始前，吉提的心情就跟初上战场的小伙子的感受差不多。她心跳得厉害，思想怎么也集中不了。
今晚他们两人第一次相遇，她觉得这将是决定她命运的一晚。她老是在想象他们两个人，时而逐个地想，时而合起来想。当她回忆往事时，她怀着快慰和温馨想起了和列文相处的日子。回忆童年，回忆列文和她已故哥哥的友谊，使她和列文的关系带上了一种特别的诗意美。她确实知道列文爱她，这种爱使她得意和欣喜。所以回忆列文时她的心情是轻松的。渥伦斯基是个风度文雅、神态从容的人，吉提想到他时感到有些局促不安，似乎在他俩的关系里掺进了某种做作的成分。这做作不是在他而在她自己，因为他是那样朴实可爱。相比之下，和列文相处时她觉得自己非常单纯而开朗。然而，当她把自己的未来和渥伦斯基连在一起时，她眼前就浮现出幸福光明的前景。而和列文连在一起时，她则感到前途迷茫。
她上楼换衣服准备参加晚间聚会，对镜时，欣喜地发现自己精神焕发，朝气蓬勃。现在她就该是这样的。她觉得自己外表镇静，举止娴雅。
七点半钟，她刚下楼来到客厅，就听见仆人禀报：“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列文到。”这时公爵夫人还在自己房间里，公爵也没有出来。“果然是他。”吉提想，顿时觉得全身血液一下子涌上心头。她朝镜子瞥了一眼，看见自己脸色苍白，吃了一惊。
她很清楚，他提前来就是为了和她单独见面并向她求婚。此刻她才第一次看到了事情的另外一面，不同的一面。此刻她才明白，问题不仅关系到她一个人：她跟谁在一起幸福及她爱谁。问题是她马上就要使她喜爱的一个人受到屈辱。难堪的屈辱……因为什么？就因为这个可爱的人喜欢她，爱上了她。但是毫无办法，她必须这样做，必须如此。
“天哪，难道要我亲口对他说吗？”她想，“对他说什么呢？告诉他我不爱他？这不是真话。我对他说什么呢？说我爱的是别人？不，这不可能。我离开，我走开。”
听到他的脚步声时她都快要走到门口了。“不能！这是不诚实。有什么可害怕呢？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听其自然吧！我要说真话。和他在一起不会感到别扭的。他来了。”她自语道。这时她看见了他那强壮而畏怯的身影和一双亮闪闪盯着她的眼睛。她直视着他的脸，似乎在请求他宽恕，把手伸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