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个人像画得多么好,气氛多么浓。可以绕过去了。”戈列尼谢夫说,显然是想用这个意见表明他并不赞赏这个人像的内容和思想。
“是的,技艺非常好!”渥伦斯基说,“后景上的这些形象多么突出!这就是技巧。”他转身对戈列尼谢夫说,借此来暗示他们之间的那次谈话,当时渥伦斯基对获得这种技巧感到绝望。
“是的,是的,非常好!”戈列尼谢夫和安娜肯定地说。尽管米哈伊洛夫处于兴奋状态,但是有关技巧的意见却使他心里感到十分烦乱,所以他生气地看了看渥伦斯基,突然皱起了眉头。他经常听到技巧这个词,并且根本就不懂人家说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人家说的这个词是指与内容毫不相干的、机械的绘画本领。现在这一赞扬,正如他经常所觉察的,把技巧置于内在优点之上,似乎凭技巧就可以把不好的东西画成好东西。他知道,必须十分小心谨慎地去揭覆盖物,而且不损坏作品本身,这样才能揭掉一切覆盖物;绘画是一门艺术,不能单凭技巧。要是小孩或厨娘也看到他所看到的那种东西,那么厨娘也会把她所看到的东西剥离出来。即使一个最有经验的高明的画师,要是不先向他揭示内容的范围,那么单凭机械的绘画本领也是画不出任何东西来的。此外,他发现,即使谈论技巧,那么他的技巧也不值得夸奖。在他正在画的和已经画好的一切作品中,他都发现过一些刺眼的缺点,这些缺点是他在揭覆盖物时不小心造成的,现在他已经无法在不损害整幅作品的情况下去纠正了。他发现,几乎在每个身体和每张脸上都还留有损害画面的、尚未完全揭去的覆盖物的残迹。
“只有一点是可以说的,假如您允许我发表这个意见的话……”戈列尼谢夫说。
“啊,我很高兴,请说吧。”米哈伊洛夫佯笑着说。
“他在您的作品中是个化成神的人,而不是化成人的神。不过,我知道您要的就是这一效果。”
“我无法画我心里所不存在的那个基督。”米哈伊洛夫忧郁地说。
“对,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假如您允许我说说我的想法……您的画好得连我的意见也无法使它受损害,再说这也只是我的个人之见,您有不同的见解。主题本身就不一样。但是,就拿伊万诺夫来说吧。我认为,假如基督被贬低到一个历史人物的地步,那么伊万诺夫最好还是另选一个无人画过的、新的历史题材。”
“不过,假如这是摆在艺术面前的最伟大的题材呢?”
“假如去找一找的话,那么定会找得到其他题材的。可是问题在于,艺术是不容争论和议论的。无论是教徒,还是非教徒,看到伊万诺夫的画都会产生一个问题:这是不是上帝?那就会破坏观感的统一。”
“为什么呢?我觉得,对于有教养的人来说,”米哈伊洛夫说,“不可能会有争论了。”
戈列尼谢夫不同意这一点,抱定宗旨,认为艺术需要给人以统一的观感,并驳倒了米哈伊洛夫。
米哈伊洛夫干着急,却又说不出任何能为自己的想法作辩护的话。
十二
安娜与渥伦斯基早就在互递眼色,对自己朋友的这种机灵的饶舌感到遗憾,最后,不等主人先行,渥伦斯基径自走到另一幅不大的画前。
“啊,多么美,真美呀!妙极啦!多么美呀!”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什么东西使他们如此喜欢?”米哈伊洛夫想。他真的把三年前就画好的这幅画给忘了。他忘了自己一连几个月日夜不停地把全副精力都放在这幅画上时所感受到的全部痛苦和欣喜,全忘了,就像其他画一完成就忘掉一样。他甚至不愿意去看它,把它摆出来,也只是为了让某个英国人来买。
“这算不了什么,是很久以前的一幅习作。”他说。
“多美呀!”戈列尼谢夫说,显然他也被这幅画的魅力所折服。
两个男孩在爆竹柳的树荫下钓鱼。年龄大些的男孩刚抛下钓钩,正在努力设法使浮子从灌木丛后边露出来,全神贯注地在做这件事;另一个,也就是年龄小一点的那个,正躺在草地上,臂肘支在地上,双手托着浅色头发蓬乱的小脑袋,一双若有所思的浅蓝色眼睛望着水面。他在想些什么呢?
客人们对米哈伊洛夫这幅画的赞赏唤起他心中过去那种激动情绪,他既害怕又不喜欢这种无益的怀旧情感,因此,尽管听到这些称赞他也感到很高兴,他还是想把来访者带到第三幅画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