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虽然是个自由派,但他知道与卡列宁相识是件荣幸的事,因此他要让这些好朋友享受这份荣幸。但是此刻康斯坦丁·列文无法感觉到认识卡列宁是一种享受。自从他遇到渥伦斯基的那个使他难忘的夜晚以来,他再没有见到过吉提,如果他在大路上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不算。他在内心深处知道,今天他在这里会见到她。但是为了让自己的思想不受束缚,他竭力使自己相信,他并不知道这一点。现在,他听到她在这里,他突然感到那么兴奋,又那么恐惧,以致喘不过气来,不能说出他想说的话。
“她怎么样,怎么样了?像过去那样,还是像坐在马车上的那个样子?要是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说的是实话,那怎么办呢?”他思忖道。
“哦,请给我介绍一下卡列宁吧。”他勉强地说,迈着十分坚定的步子走进客厅,看到了吉提。
吉提不像原先那个样子,也不像坐在马车里那个样子,她完全变样了。
她惊慌、胆怯、害羞,因此显得更加动人。列文一进来,吉提立刻就看到了他。她本来就在等他。她高兴极了,高兴得窘迫不安,列文走向女主人时又向她瞥了一眼,在这刹那间,她和他,以及把一切都收入眼帘的多莉都觉得她会忍不住哭出来。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是一阵红,然后呆然不动,嘴唇微微颤抖着,等待他过来。他走到她跟前,鞠了一躬,默默地伸出手来。要不是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睛由于湿润而更加发亮,她的微笑可以说是平静的。这时候,她说:
“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说着,她毫不犹豫地用自己冷冰冰的手紧握住他的手。
“您没看见过我,我可看见过您,”列文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我看见过您,当时您从火车站坐车去叶尔古绍沃。”
“什么时候?”她惊奇地问。
“您去叶尔古绍沃的时候,”列文说,觉得充满他内心的幸福使他喘不过气来。“我怎么能把不纯洁的念头和这个可爱的人儿联系在一起!对,看来,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说的话是真的。”他心里想。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拉住他的手,把他领到卡列宁跟前。
“请允许我给你们介绍。”他说出了两人的名字。
“很高兴又见到您。”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握住列文的手,冷冰冰地说。
“你们认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惊奇地问。
“我们一起在火车上待过三个小时,”列文微笑着,说,“但是,下了火车就像从化装舞会上出来一样,仍然觉得好奇,至少我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大家请吧,”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指着餐厅说。
男客们走进餐厅,来到餐桌旁,桌上摆着六种伏特加、六种干酪,有的干酪盘子上放着小银匙,有的没放,桌上还有鱼子酱、鲱鱼、各种罐头食品和盛着法国面包切片的盘子。
男客们围着香味浓烈的伏特加和冷盘站着,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科兹内舍夫、卡列宁和佩斯佐夫之间有关波兰俄国化的讨论也停下来了,他们在等待宴会开始。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比任何人都擅长于出人意料地用微妙的俏皮话来改变谈话双方的情绪,以此来结束一场最抽象和最严肃的争论,此刻,他也这么做了。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认为,波兰的俄国化只有通过俄国当局实施重大的原则才能完成。
佩斯佐夫坚持说,一个民族只有当它人口较多时才能同化另一个民族。
科兹内舍夫同意两者的意见,但是也有所保留。当他们走出客厅时,为了结束谈话,科兹内舍夫微笑着说:
“因此,为了实行非俄罗斯人的俄国化,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尽可能地多生孩子。我们兄弟俩做得最差。你们这些成了家的人,特别是您,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才是彻头彻尾的爱国主义者,您有几个?”他温和地笑着对主人说,并且向他举起小酒杯。
大家都笑了起来,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笑得特别快活。
“对,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他说,嘴里嚼着干酪,把一种特制的伏特加倒进客人递过来的酒杯里。刚才的谈话确实在戏言中结束了。
“这干酪相当不错。您来一点吗?”主人说,“难道你又在做体操了?”他对列文说,同时用左手捏捏他的肌肉。列文微微笑了一下,用劲弯起手臂,于是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手指摸到了薄呢礼服下鼓起的一块像圆形干酪那么坚硬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