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结实的肌肉呀!像参孙[1]一样!”
“我想,猎熊一定要有很大的力气。”对打猎的概念很模糊的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同时撕下一片像蛛网似的面包瓤,涂上干酪。
列文微微一笑。
“不对。相反,一个小孩也能打死一头熊。”他说,并且走到一边,朝跟着女主人一起走到桌旁的女客们微微点头致意。
“听说,您打死过一头熊,对吗?”吉提说,她竭力想用叉子叉住一只滑来滑去的蘑菇,这当儿,她袖口上的花边晃动着,从里面露出她那白皙的小手。“你们那儿真的有熊吗?”她向他半侧着自己美丽的头,微笑着补充说。
她说的话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他却觉得,她说话时的声音和她的嘴唇、眼睛、手的每一个动作都有一种语言难于表达的意义!这里有请求原谅和对他的信任,有爱抚,温柔和羞怯的爱抚,有许诺,有希望,有对他的爱情——这爱情使他无法不相信,并且使他幸福得喘不过气来。
“不,我们是去特维尔省猎熊的。从那儿回来的途中,我在火车上遇到您的姐夫,或者说遇到您姐夫的妹夫,”他微笑着说,“这次见面很有趣。”
于是,他便兴致勃勃地讲述起他怎么一夜不睡,穿着短皮袄闯进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包房。
“列车员不顾那句俗话[2],想凭衣衫把我赶出去;但是我开口不俗,而……您,”他忘掉了卡列宁的名字,转身对他说,“起先看到短皮袄,也想把我赶走,但是后来又替我说话,我对此十分感激。”
“总而言之,乘客选择座位的权利很不明确。”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用手帕擦着自己的手指尖,说。
“我看出来了,您对我的态度犹豫不决,”列文温厚地微笑着说,“我急忙说了一些聪明话来补救短皮袄引起的误会。”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继续与女主人交谈,一只耳朵却在听弟弟说话,斜着眼睛望望他。“他今天怎么啦?像个胜利者。”他心想。他不知道,列文觉得自己长了一对翅膀。列文知道吉提听见了他的话,而且她很高兴听。他感兴趣的只有这一点。对他来说,不仅在这个房间里,而且在整个世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他在自己眼里大大地提高了价值和重要性。他觉得自己处在令人头晕的高处,而所有这些善良可爱的卡列宁们、奥勃朗斯基们以及整个世界都处在遥远的下方。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不朝列文和吉提看上一眼,便悄悄地让他们坐在一起,仿佛这样做完全是无意识的,只是因为没有其他空位置。
“喂,你就坐在这儿算了。”他对列文说。
菜肴跟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喜爱的餐具一样精美。玛丽·路易汤十分可口;入口即化的小馅饼尽善尽美。两个仆人和马特维系着白领结,悄没声儿地、麻利地斟酒、端食物。宴会在物质方面是成功的,在非物质方面也不差。交谈时而集中,时而分散,一直没有停止过,宴会结束时,气氛仍很活跃,男客们站起来离开餐桌时也没有停止交谈,连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也活跃起来了。
十
佩斯佐夫喜欢争论到底,他不满意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的话,特别是他感到他的意见不正确。
“我决不认为,”他边喝汤,边对卡列宁说,“光是人口密度问题,得与基础联系在一起,不是靠几条原则。”
“我觉得,”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慢条斯理、无精打采地回答,“这都是一个样。依我看,只有高度发展的民族才能影响另一个民族……”
“问题就在这儿,”佩斯佐夫用男低声插言道,他一向急于说话,仿佛要把自己的全部心思倾注在自己的话里,“高度发展是什么意思?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谁是高度发展?谁能同化另一个民族?我们看到,莱茵河地区法国化了,而德国人发展程度并不低!”他大声说,“这里另有规律!”
“我觉得影响力总是在教育水平真正高的民族一方。”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微微扬起眉毛说。
“那么我们应该认为什么是教育水平真正高的标志呢?”佩斯佐夫说。
“我以为,这些标志是众所周知的。”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