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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159)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得啦,得啦,关于那个亲王,你想告诉我什么?我赶走了,赶走了恶魔,”她接着说。恶魔是他们对忌妒的称呼。“对了,你不是一开始就讲亲王的吗?你为什么会受不了呢?”

“唉,真忍受不了!”他极力抓住被打乱的思路。“他不是能从亲密的交往中赢得尊敬的人。如果给他下评语的话,他是一头被饲养得很好的牲口,在展览会上一定会得头奖,仅此而已。”他用一种恼火的、想使她感兴趣的口吻说。

“不,怎么这样说?”她反驳说,“他毕竟是个见多识广、有教养的人吧?”

“这完全是另一种教养——他们的教养。显然,他受教养只是为了有权蔑视教养,就像他们除了肉体上的满足以外,对什么都蔑视一样。”

“你们大家还不是都喜欢这种肉体上的满足。”她说,于是他又在回避他的目光中发现了那种忧郁的眼神。

“你怎么这样为他辩护?”他微笑着说。

“我不是辩护,这跟我完全无关。但是,我认为,如果你本人不喜欢这种满足,你本来可以拒绝的。可是你看着光身子的泰丽莎就感到满足……”

“又来了,魔鬼又来了!”渥伦斯基抓住她搁在桌上的一只手吻了吻,说道。

“是的,但是我无法忍受!你不知道,我等你的时候是多么痛苦!我认为我不是吃醋。我不是吃醋。当你在这儿,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相信你;但是,当你一个人在别的地方过一种我不了解的生活的时候……”

她侧身避开他,终于把钩针从编织物里抽了出来,在食指的帮助下,麻利地一针一针地钩着在灯光下闪烁的白毛线,她那纤细的手腕在绣花的袖口里迅速地神经质地转动着。

“哦,怎么样?你在什么地方遇到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她突然不自然地说。

“我们是在大门口相遇的。”

“他是这样向你行礼的吗?”

她拉长脸,半闭起眼睛,迅速地改变脸上的表情,放下手中的活儿,于是渥伦斯基在她美丽的脸上突然看到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向他行礼时的那种表情。他微微一笑,而她却用那种可爱的低音快活地笑起来,这种笑是她主要的魅力之一。

“我一点儿都不明白,”渥伦斯基说,“如果你在别墅向他说明白以后他同你决裂的话,如果他要求跟我决斗的话……但是现在他这么做我就不明白了,他怎么能忍受这种状况呢?他很痛苦,这是显而易见的。”

“他?”她带着冷笑说,“他满足得很呢。”

“既然一切都可以处理得很好,我们大家何必像现在这样痛苦呢?”

“只有他不痛苦。难道我还不了解他,不了解他彻头彻尾的虚伪吗?……一个有点感情的人,难道能像他和我那样生活下去吗?他什么也不了解,什么也感觉不到。难道一个有点感情的人,能够与自己有罪的妻子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吗?难道能与她说话吗?能对她称你吗?”

接着,她又不由自主地学他的样。“你,亲爱的,你,安娜!”

“他不是男子汉,不是人,是块木头!谁也不了解他,但是我了解。哼,要是我处在他的地位,我早就把像我这样的妻子杀死了,把她撕成碎块,而决不会说:你,亲爱的,安娜。他不是人,是一架官僚机器。他不懂我是你的妻子,他是外人,是多余的人……我们不要,不要说了!……”

“你不公正,不公正,亲爱的,”渥伦斯基极力想安慰她说,“不过,反正无所谓,我们不要谈他吧。告诉我,你最近在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你的病怎么样,医生说了些什么?”

她用含着嘲笑意味的快乐的眼神望着他。显然她又想起丈夫身上那些可笑、丑陋的方面,等待时机,把它们说出来。

他继续说:

“我猜,你这不是病,你怀孕了。产期是什么时候?”

嘲笑的神情在她眼睛里消失了,而另一种微笑,由于意识到某种他所不了解的事情和内心的忧郁而引发的笑,代替了她先前的表情。

“快了,快了。你说过,我们的处境很痛苦,应该把它了结。但愿你能知道,这种处境使我多么痛苦,而为了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爱你,我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我不想让自己的忌妒来折磨自己,折磨你……这事快了,但不像我们所料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