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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108)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怎么!难道我谈的事不重要?”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他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因为弟弟认为他关心的事不重要,特别使他伤心的是,弟弟看来几乎没有在听他说话。

“我并不认为重要,也不感兴趣,你想怎么办呢?……”列文回答,他已看清,他刚才看到的是管家,大概管家让农民离开了耕地。他们把犁翻了过来。“难道已经耕完了?”他心想。

“不过,你听我说,”哥哥那漂亮、聪明的脸上露出郁郁不乐的神色,“所有的事都得有个限度。一个人有独特的个性,忠厚老实,不矫揉造作,那很好,这我全都知道;但是,你说的话要么毫无意思,要么太不合情理。你爱农民,怎么会认为替农民干事不重要,你还肯定……”

“我从来没肯定过。”康斯坦丁·列文心想。

“……难道见死不救吗?无知的农妇让孩子活活死掉,农民愚昧无知,听凭乡村文书的使唤,你有办法帮助他们,却不去帮助,因为依你的看法,这种事并不重要。”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认为弟弟之所以会如此,不外乎两个原因:要么智力不够,无法看出自己能做到的一切;要么不愿放弃自己安宁的生活,不愿摆脱虚荣心。但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

康斯坦丁·列文感到,他只好屈服或者承认对公益事业缺乏热情。这使他觉得委屈和伤心。

“两者都有,”他断然说,“我看不出,有可能……”

“怎么?合理分配资金,提供医疗救护,这不可能吗?”

“我认为,不可能……我们这个县面积四千平方俄里,冰雪融化时路不好走,暴风雪不断,农活又忙,我看不可能提供普遍的医疗救护。而且我根本就不相信医药。”

“唉,对不起,这话不对……我可以向你举出数千个例子……那么学校呢?”

“要学校干什么?”

“你在说什么?难道可以怀疑教育的作用?如果它对你有好处,那对任何人也一样。”

康斯坦丁·列文觉得自己在道义上被逼到了绝境,便发起急来,不由自主地说出自己不关心公益事业是主要原因。

“也许这一切都很好;但是我为什么要操心建立我永远不享用的医疗站,创办我不会、农民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去的那种学校?而且我无法坚信,有必要把孩子们送进学校。”他说。

这个出乎意料的想法使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吃了一惊,但是他马上想出了新的攻击计划。

他沉默了一会儿,提起一根钓竿,又抛进水里,然后微笑着对弟弟说:

“哦,对不起……首先,医疗站是需要的。瞧,我们为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请来了地方自治会的医生。”

“哼,我看她的手只能一直弯曲了。”

“这还难讲……再说,能读会写的庄稼汉、雇工你更需要,更难得。”

“不,你随便去问谁,”康斯坦丁·列文斩钉截铁地说,“有文化的雇工更糟糕。再说路是修不好的;而桥一造好,材料就被偷掉。”

“不过,”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人家说话前后矛盾,特别是不断地转变论点,毫无关联地引出种种新的论据,使人无从回答。“不过,问题不在这里。等一下,你是否承认教育有益于人民?”

“我承认。”列文随口答道,但马上想到,说的不是心里话。他觉得,如果他承认这一点,结果将被证明他说的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他不知道,哥哥会怎么向他证明,但他知道,哥哥会从逻辑上着手,于是他等待着这种论证。

论证比康斯坦丁·列文预期的要简单得多。

“如果你承认这是有益的,”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那你,作为一个正直的人,就不可能不热爱和不同情这项事业,因此也不可能不乐意为它工作。”

“但是我还没有承认这是好事。”康斯坦丁·列文说,他脸红了。

“怎么?你刚才还说过……”

“那就是说,我没有承认这是好事,也没有承认有可能办到。”

“你不作出努力,就不可能了解它。”

“好,就算是吧,”列文说,尽管他根本不这么认为,“就算是这样,可我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操心。”